石崇善家的客厅一片寂静。
尹君强忍着眼泪，紧紧攥着衣袖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好了好了，怎么搞的，又不是死人了，家里怎么死气腾腾的。”
石崇善开了口，小青不顾尹君的阻拦，一跃而上坐在石崇善腿上，他短小的手指触碰着石崇善脸上的纱布，小心翼翼的，“疼吗？”
石崇善轻轻笑了笑，“不疼。”
小青的手指头闪起绿光，石崇善的脑袋被这阵光包裹住。
“以前都不知道，小青的这份力量竟然这么温暖。”石崇善握住小青的小手，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软软糯糯还透着冰凉，舒服极了。
小青一下就哭了。
他哇哇的嚎叫着，整个身子埋在石崇善的怀里，被他的哭声一刺激，尹君的心里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石崇善摸着小青的脑袋，“没事没事，我不疼。”
“可是父亲再也看不见小青了。”
“谁说的。”
小青满脸通红，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鼻涕水，“什么？”
石崇善看见绿色的小青抬起头，他准确无误的捏起小青的脸颊向两边拉扯，说道：“我只是换了一种视角看你们罢了。”
“那您还看得见我了？”小青的声音被哽住，说不清楚话，但他们都听明白了。
“当然。”
如果石崇善愿意，他甚至能看到一条巨大的绿蛇号啕大哭的模样。
小青这才擦去眼泪，从石崇善的腿上下去，坐到旁的位置上。
“石郎。”尹君走到石崇善的身边，石崇善抬起头，如果他们不知道真相，兴许这会还真的以为石崇善的眼睛没出问题。“真的没事吗？”
“当然没事了。”白色的倩影停留在石崇善眼前，他从其中的能量波动中读出了担忧与隐藏在深处的杀气。“放心吧。”石崇善多说了一句。
尹君点点头，即使她想在多说些什么，但她害怕自己的安慰对石崇善而言实则伤害。
“好了好了，你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吧，去吧去吧。”阎罗王吐了个烟圈，朝众人挥手。关山撇了一眼他，没有说话，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离开了。
尹君跟在关山的身后，和他一起上了二楼的阳台。
余下的人四散离开，回了自己房间，他们看得出来，阎王爷有话要和石崇善说。
清退了众人，石崇善看向阎王爷。
因为当时情况比较紧急，除了石崇善受伤外，还有许多普通人的情况需要处理，所以石崇善没来得及问，“阎王爷，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呢？”
阎罗王坐在石崇善的对面，把烟在手里捏灭后扔进桌上的玻璃烟灰缸内。他翘起二郎腿，说：“他们太明目张胆了，有心人想要探查根本隐瞒不住。就是你的那群朋友们也能确定你们的位置，只是他们进不去罢了。”
石崇善的脸朝着对面，虽然没有开口，但阎罗王知道他想问什么。
“结界的核心是神用过的东西，即使丢了，上面的神力依旧是神力。”阎罗王从身后拿出他的锁链，“这个也是，不是普通的发器。”
它的不普通，石崇善能直观的看到。
凶如烈火般的金色能量缠绕在锁链上，但这股能量却很稀薄，石崇善猜测是俞亮的原因，削弱了锁链上的力量。
“他可真是厉害。”阎王爷的手抚摸过锁链，尤其是锁链的断截面上。石崇善看不见他的脸，但却能感受到他的惋惜。
“抱歉……”石崇善认为，这其中有一份他的责任。
阎王将锁链放回去，摆摆手，“别这么说，我们还指望着你解决他呢。”
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是，这里的“他”指的并非俞亮而是“他”，那个自取名为丧彧的人。
石崇善默然，他知道这是登圆一族的使命，可他却没什么信心。
绷带缠了大半个脑袋，反而遮住了他的五官表情，阎罗王感到有些无奈，便收回打量的视线，转移话题道：“你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过来吗？”
我？石崇善在心中想了想，在这件事中利益受损，理应出现的人，沉默半响，回答：“他们不能管人间的事。”
阎王爷有些惊讶，“没想到你知道。”
石崇善点点头，“听小时候的自己说过。”
说道小石崇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阎罗王的手放在膝盖上，他抖了抖腿，想说的话在心里反复想了好几遍才说，“他还说了些什么？”
“记不太清了。”石崇善没有犹豫，在他的记忆里，小石崇善尽说了一些他不感兴趣的废话，“倒是拿到了别的东西。”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阎罗王有些失望，虽然心下好奇，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就让这件事过去好了。
“什么东西？”阎罗王问。
石崇善撩起头发，露出左眼，“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阎罗王张大了嘴，作为一众神仙的代表，他知道很多本不该知道的事。但这件事，他真不知道。
无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那东西呢？”
石崇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在身体里，又好像不在。”
阎罗王在白无常的伺候下又点燃了一根烟，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免得把这个瞎子少年揍成瘸子。
一问三不知，真棒。
“呼～”吐出一口烟，白色烟雾飞向吊灯，阎王爷盯着烟看了一会，放空脑袋，什么也没想。
黑白无常就站在他的后头，他们似乎很担心石崇善的伤势，但碍于自家老爷在和石公子谈正事，就不好多嘴。
烟一口气抽了半截，阎王爷把脖子往身前一甩，“我想，我知道的事情你也差不多知道了，我没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先回去了吧。”这话好像是说给石崇善听的，但又好像在自说自话。
黑白无常在阎罗王的身后胡乱的不知道在比划些什么，瞧他们一脸着急的样子，心里一定是在说他的坏话。
石崇善从沙发上站起来，“谢谢。”
阎罗王脚步一顿，他想问石崇善谢他什么，救他一命？虽然这的确值得道谢，但他总觉得对方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
他算神仙里个儿矮的，人类里个儿高的，和石崇善比起来不高不矮。他看着黑夜中零星点点的星光，抽完最后一点烟，“我也变了。”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老爷在矫情什么。
石崇善还站在门口挥手，好像他的肌肉不知道酸一样。
那三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拐了弯后就看不见了。
石崇善收起胳膊，他的身子转了个方向。丧彧就在那里，一团黑色的气笼罩在五颜六色的光点之上。
俞亮也该在那里吧……
“你用我的身体到底做了什么！”俞亮疯狂的嚎叫着，他的身体一会撞到桌子，一会撞翻椅子，地上有碎玻璃，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好像在哭，但脸上却没什么泪痕。
痛苦的抱住脑袋，俞亮蹲在角落里。
“为什么要这么难受呢？”黑雾从俞亮的毛孔里飘到空中，在半空凝聚成了一个和他有八分相似的人形。
“董天做的不是更过分吗？他可是想杀了石崇善啊。”
俞亮的手从脑袋上拿下来，抱着膝盖，前后摇晃着，他的后脑勺不停的撞击着墙壁，而他本人好像失去了痛觉似的毫不在意。
见俞亮不搭理自己，丧彧离近了点。
“你觉得自己错了吗？”黑色的人形露出一点属于人的皮肤，嘴角上扬。“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几句话就让动摇了吗？”
俞亮抬起脑袋，眼睛充血，愤愤的看着丧彧，“你有答案吗？”
“呵呵，你应该知道的，我怎么会有答案呢？”
丧彧在半空转了个身，“自己找到的答案，才是属于你的答案，不是吗？”
俞亮又把头埋进两腿之间，继续摇晃身体。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本以为把石崇善逼到绝境，他就会做出或者说出他以为的答案，可他没有，他比以前的石崇善更有人情味了。
为什么？那些伤害他的人的确伤害了他，他们也并未产生悔改之意，那么为什么？
他身后的那面墙上出现了新鲜的血迹。俞亮每多撞一下，血量就越多一些。
我和石崇善，究竟是哪里不同呢？俞亮心想。
丧彧一直飘在俞亮上头，他那双时见时不见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惊鸿一瞥之间，能看见他因为沉思而显得严肃的面孔。
他是很好的源头。丧彧心想，只有曾经心向阳光的人，在堕入深渊时才会更加绝望。
该怎么办呢？
果然那个叫登圆的小子是不能留下来了，真是的，为什么每一代登圆的心都向石头一样硬。
哎，自顾自的叹口气，丧彧回到了俞亮的身体里。
去吧，去接触更多的人，你找不到答案，不代表其他人也找不到答案啊。
是啊。
俞亮又一次抬起头，丧彧说的没错，他成绩一直不好，脑子也转得慢，那些聪明人，一定能够想明白的吧？
俞亮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出了旅馆。
旅馆老板上来检查房间时，看到这狼藉的一片，心中大怒，他拦住正往外走的俞亮，“赔钱。”
俞亮斜着眸子轻轻一瞥，“赔钱？”
俞亮的眼神威慑到了他，旅店老板心中打鼓，但想到购置新家具需要支出的欠款就心里淌血，想到这，刚才被高中生吓到腿软的事情反而让他恼羞成怒，他恶狠狠威胁道：“不赔钱的话，就别想出去了。”
“……”俞亮顿了顿，“你为什么不报警？”
“？”店老板被这样一问，反而愣住，“你想报警处理？”
“只是报警会显得你更正直一些。”
这话钻进旅店老板的耳朵里，让他刹那间面色涨红。这个高中生，在指责他黑心？“你弄坏的东西，你不该赔？”
“我应该赔。”
什么意思，这个高中生耍自己玩吗？旅店老板的脸色越发难看，但他强忍住心中的躁动，摊开手掌，“给钱。”
一沓大额纸币放在旅店老板的手上，老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愣神期间，俞亮已经走出了旅店大门，缓过神来，旅店老板追出去，朝俞亮大喊：“等等，要不了这么多钱！”
然而，旅店老板的声音却被四周的人声，车声淹没。
看着手里小两万的纸币，旅店老板挠了挠后脑勺，“怎么随身带这么多现金？而且他身上也没个包，这钱装在哪的？”
老板将钱放在接待处的柜子里，小心的扣上锁。却对这沓纸币在柜子里的变化毫不知情。
“老板，住店。”
“诶，好叻，您要单间还是大房？”
老板热情洋溢的笑脸与新来客人的煞白的脸色形成对比。而越来越多类似的客人正涌进这件旅店。
旅店中的其他住户：“怎么感觉……越来越冷了？”
……
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五色灯光将俞亮的身影称得更加黑暗。
聪明的人，什么样的人算聪明的人呢？俞亮心想，恶人更恶没有意义，得找那些善良的人。
如果善良的人做出了那些事，就证明我是正确了的吧。
俞亮把兜帽从头上抹下去，他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
“怎么不走啊？不走就去街边站着啊，居然站在马路中心，傻x吗？”
俞亮低头，一个比他稍矮些的男人骂骂咧咧的顺走了他的手机，在人流中借着无数行人遮蔽身影，渐渐远离。
他跟上对方的脚步，离得不近，对方没有发现。
那个矮个子男人是个惯偷。
俞亮抓住即将从身边擦肩而过的男人，这男人皱着眉头看着他。
俞亮指了一个方向，“他偷了你的钱包。”
男人微微一惊，赶紧摸自己的兜，发现俞亮所言非虚，他顿时转身朝那小偷追去。速度很快，撞了不少行人，引起一片骚动。
小偷好奇的回头看，顿时被吓得拔腿就跑。
俞亮远远的跟着两人，“他是个聪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