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婧走后，黎耀一暂时把杂志放下，脚上稍一用劲将椅子移开些许，透过百叶帘的缝隙往外头的综合办公区看一眼。
他先是找到米爱莉的位置，随后再以她为圆心看向四周，总算在离米爱莉两个工位的地方，看到了苏萌的身影。
一如一年前的模样。
他当初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是如现在一样，只给了他一个侧脸。
那会儿苏萌那届临近毕业，学校组织了个见面会，邀请以前的校友回校做交流分享，黎耀一也在受邀之列。
分享会的氛围不似其他讲座那么严肃，无非是给个台子让众人有个关注对象，参与分享会的人可以适时提问，也可以私下讨论，尽显自由风气。
黎耀一在候场的空档闲来无事，转头研究起了这些应届生的精神面貌。
这其中应该不乏像他一样，在校期间便已在企业就职的人。
他们没有对未来的迷茫，毕业无非就是换个地方住而已。甚至有些早已搬离的人，毕业反倒让他们省了来回跑的麻烦。
黎耀一由近及远地看过去，一色白色人种中偶有亚洲面孔，苏萌就是在这么不经意之间，进入了他的视野。
她就坐在第六排的中间，位置并不很前，但态度却尤为认真。
以亚洲人的肤色来说，带黄调的白有时候会远远超过白色人种的先天优势。那种带着反衬的白皙，在光线照射下尤其通透。
苏萌就是这样的，哪怕仅一个侧脸，也能在一众金发碧眼的女生中脱颖而出。
然而让黎耀一尤为感兴趣的，还是她在交流会上的状态，用正襟危坐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只一个人静静坐着，像中小学时候认真听讲的三好学生。
若不是见她眼睛不时有眨动，黎耀一会以为她其实已经睡着了，只是在眼睛上贴了对假眼而已。
等轮到黎耀一上台，他才算真正瞧见了苏萌的全貌。
依旧是一众学生中最耀眼的存在，似古典诗词描写中的温婉女子。
出国在外，黎耀一习惯了以英文名字自称。
上台简单介绍完自己后，黎耀一一时兴起，将视线定格在苏萌身上。
谁让她每轮都直盯着演讲人看，放眼全场，这么端正的态度，除了她就没人了。
黎耀一故意与她对视，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他清楚自己的长相对有些女生来说很巨杀伤力，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想利用自己的长相来博一个人的注意。
想来确实是有些羞耻。
可苏萌对此并没有多大反应，见黎耀一看着，她不羞也不臊，很平常地给黎耀一回了个微笑并点头，一如日常与同学老师相处那般。
黎耀一只稍稍觉得挫败，很快便调整好心态投入交流中。
只是苏萌的认真太过与众不同，害得他时不时分心。
最后他的整场分享在磕磕绊绊中结束，而苏萌这个罪魁祸首却全然无动于衷。
甚至在他未完全走下台的时候，就已将视线转向下一个人。
交流会后有一场小型蒙面派对，黎耀一原本不打算参与。
可一想到苏萌可能也会参加，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还是决定盛装出席。
派对就设在学校极具欧式风情的礼堂中，出席的人远比交流会上的多。
且人人面具遮面，哪怕是个熟人站在面前都要费心辨认一番，更何况是仅有一面之缘的苏萌。
黎耀一知道要找个人很难，索性不费心辨认了，有缘自会相见。
与友人谈话间不经意看向阳台，瞥见一抹单薄身影，长发披肩如墨。
周遭人员三三俩俩聚集交谈，偏就她这一处如与世隔绝一般。
偶有人走到她身旁交谈，但也只会逗留一小会儿。
虽然看不清正脸，但黎耀一潜意识里就觉得该会是她。
简单与友人暂别，黎耀一顺手取过服务生托盘上的橙汁，一手香槟一手橙汁，绕过人群来到阳台。
“阳台凉，还是进里面坐吧。”黎耀一将橙汁交到苏萌手上。
苏萌一开始没接，只抬头看他，眼神稍显迟疑。
黎耀一以为是自己会错意。
出于好感的层面，他下意识地把苏萌当成中国人。可她究竟是不是，这个他确实没求证过。
现下看她这个反应，难道是猜错了？要是真给人套错国籍就尴尬了……
“KoreanorJapanese？”黎耀一试探着开口。
苏萌忍不住笑了。
她方才只是在猜测来人是谁，毕竟面具把很多可辨认细节遮挡住了。不成想这一耽搁，倒让黎耀一误会了。
“中国人，老师好。”
黎耀一释然，还好，一切都还是个美好开始。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哪怕面具也遮挡不住。
“别叫老师，嗯……我大你几届，虽然毕业了，也算你学长吧。”黎耀一笑道。
“学长好。”苏萌改口道。
黎耀一点点头，斜倾酒杯同苏萌碰了一下，抿了一口说：“怎么称呼？”
“苏萌。”
萌？这个名字用在她身上倒很贴切。
彼时苏萌脸上还圆润一些，皮肤白嫩，像块细腻白玉。
“移民吗？”黎耀一抿了抿唇，犹豫过后才开口问道。
奇怪的是黎耀一明明大了苏萌得有五岁，可站在苏萌面前，他更像是个刚踏入社会的小年轻，连与人交谈都显得生涩。
苏萌抿一小口橙汁，摇头，“不是。”
“毕业后打算回国？还是就在这？”黎耀一背靠栏杆，因着苏萌的不排斥而打开了话匣子。
“回国。”
这个答案黎耀一其实心里有数，但这与他的方向有所出入，不免令他失落。
“回国打算去哪儿？”
苏萌怔愣了一下，倒不是不愿意告知，而是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正常来说，该是回青安吧。
见苏萌不语，黎耀一以为是自己的追问令她不悦。
合适的分寸是点到即止，不强人所难。
他抬手晃了晃酒杯，“抱歉，冒犯了。”
苏萌摇头，舌尖勾住了下唇往回轻咬，抬头想了想，有些迷茫。
“不会冒犯，我只是……还没想好。”
“正常的，起码大方向定了，慢慢来。”黎耀一了然地点头表示理解。
那晚简单的交谈终止在此，黎耀一还来不及将话题深入，苏萌就被朋友叫走了。
说来也奇怪，在阳台那样昏暗的环境中，眼睛明明是躲在面具笼罩的阴影之中，可黎耀一偶尔回想，印象极深的还是她的眸子。
视线从外面收回，黎耀一借着力道又滑回原先的位置上。
修长的指尖抚着杂志的边缘滑动，拿起了又放下。
那晚离别道得匆匆，回去的路上他才想起忘了留她的联系方式。
几日之后再回学校，想再寻她，却得知她因为家里有事暂时离校了。
她的同学给了他号码，他思虑再三，最终的决定是不打扰。
虽说有些可惜，不过命运既然安排得这么不凑巧，那就不强求了吧。
况且两人的方向不一致，短时间内哪怕强求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倒不如留住这个美好的回忆，日后如果有缘……
黎耀一翻阅着杂志，忍不住扬起笑容。
这算是补上来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