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碧欢一同过来的还有二姑娘沈碧慈，自从上次与沈碧燕一起过来探望过一次后就没再见过她的身影，也许是涉及那盒胭脂，为了避嫌就没过来了吧。
沈碧慈自然不会有那样细密的心思，想必是她生母三姨娘潘氏的意思，潘氏算是大房姨娘中最为聪明的一个女人，平素也低调得很，总是窝在自己的院里，并不起眼，连带着她所生的两个孩子也不起眼得很。
身处大宅，不起眼也有不起眼的好处，像沈碧燕那样想算计人，反而摔了个大跟头，到现在还肿着一张脸，躲在院里不敢出来。
要去女院需要的东西，昨日菱花和墨笙两个人就已经准备好了，沈碧欢还特地派了她的贴身丫鬟点香过来协助。
“大姐姐，女院的规矩严得很，每日辰时就要准时到，不然玉先生就会罚人面壁。”沈碧欢上前帮着菱花给她梳头。
“玉先生？”沈碧月透过铜镜看向沈碧欢，询问的眼神。
她前世去北山女院的时候比现在还要晚，去的时候并没有碰见玉先生，只有一个池先生，池先生对女子言行举止的规范十分严格，十分看重女子内在与声名，所以特别看不上沈碧月，只是碍于身份，并没有将对她的嫌弃表现得特别明显。
但女院的姑娘个个都是人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池先生的态度，再加上有这么一个身份尊贵又行止落魄的嫡女与她们作对比，更能凸显她们的大家闺秀风范，何乐而不为，在暗里奚落她不说，明面上还给她使绊子，沈碧欢那时并不在，只有沈碧慈与沈碧燕在场，沈碧慈胆小不敢言，可沈碧燕却是个看不惯她，恨不得一同落井下石。
她只上了一天女院就不愿再去了，晚间回到房里，念着轻荷嬷嬷的名字偷偷哭了一晚，第二天向夫人要求不去上女院，还惹得沈植和沈岐大发脾气了一场，沈植打了她一个巴掌，但她始终不愿妥协，还拿出孟茹来说事，最终沈岐还是妥协了，同意她不去女院。
这个举动可以说是愚蠢至极，她那时心里只念着自己的不顺，行事完全没有考虑后果，等于在逼沈岐，没把他沈家家主的尊严放在眼里，沈岐虽然同意了，但也更不待见她了。
“玉先生是北山女院的管事先生，女院里所有的先生都归她管，她虽然爱罚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随便就找学生的麻烦。”
三人都没带丫鬟，自己提着书袋就出了府，坐上马车去北山女院。
北山女院在城东，是往上数三代的武德皇后所提倡建立的，武德皇后是将门出身，自小聪慧机敏，是个文武双全的奇女子，也因此从来都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反而极为提倡女子能够文武双全，不输给大宁的男儿郎。
嘉元皇帝和武德皇后伉俪情深，当武德皇后的提议遭到朝臣的反对时，嘉元皇帝力排众议，将女院建立了起来，因女院背靠北山游园，便取名北山女院。
许多朝臣为了表示不满，拒绝将府上的姑娘送去女院，一直到武德皇后开放女院，收容了许多小家小户的姑娘与无家可归的孤女，并亲临北山女院教学。
在短短一年内，这些在北山女院上学的姑娘们有的成了闻名天下的绣娘，有的成了画技显着的女画师，有的则成了武技高超的舞师，在小国前来大宁朝拜的时候，击败了小国舞娘的挑衅，各家府上的姑娘这才有些心动了。
后来北山女院逐渐成为了大宁女子趋之若鹜的地方，一直到现在，北山女院已经成为了永安名门权贵的象征，再也不是那些无名无势的孤女能进去的地方。
北山女院距离沈府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车程，比男子们读的棣棠书院要远一些。
马车颠簸了许久，晃得沈碧月都快睡着了，才到了北山女院。
三人下了车，沈碧月手里提着书袋，抬头看左边门柱上刻着的北山女院四个字，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个时辰正好是大家陆陆续续来上学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姑娘乘着马车过来，下车后第一时间就把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沈家的三个姑娘。
“你们看，那个不会就是沈碧月吧？”
“听说放在外头休养了好多年，还被庄子里的下人给欺负了呢。”
“可怜了，不过长得比姐姐你还要好看。”
“好看顶什么用，也不过是个草包。”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那三人却像是听不见，走进了女院。
女院的学生一共被分成七个班，每天上两节课，上下午各一节，琴棋书画，厨艺女红各学一节，至于女四书另寻一天，每四天就一个循环地学，以前本来还有歌舞，骑射与武学课，后来随着名门权贵家的姑娘的入学，那些比较辛苦劳累的都被废除了，也是因为没什么必要学。
但现在不一样了，豫王突然插手女院，重新恢复了歌舞骑射和武学课，特别是骑射课，豫王还要亲自去女院当先生教课，着实让一众朝臣惊得满身汗，但皇帝已经下旨，就是想反对也没用了，只能夜夜辗转难眠，个个上了朝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沈碧月和沈碧欢分在一个班里，沈碧慈则是另外一个班，每个班都是一处小楼，沈碧月跟着沈碧欢走进最高的那一座三层小楼，踏进门槛，里头是个宽阔的庭院，穿过庭院又看见一扇门，进了门就是课堂。
一眼望去，课堂大得很，还没进去，光是从外面就已经看到有不少姑娘在里面了。
扫一圈，大约是十来个姑娘，但矮案和蒲团却足足有三十来个，看来她们还算来得早的。
沈碧欢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经过的时候跟那些姑娘们浅浅打着招呼，沈碧月跟在后头，只有在姑娘们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才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碧欢，这位是？”有个姑娘忍不住好奇地发问了。
“是我的大姐姐。”
“大姐姐？是不是就是那个长房嫡女……”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捂住了嘴，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碧欢不在意地笑道：“没事，大姐姐比我年长一岁，自然是长房的嫡女，她自小身体就不好，所以一直在外边的庄子上养着，你们不知道她也是正常的。”说完转头看着沈碧月。
“大姐姐，你的位子暂时还没安排好，你今天就先跟我一起……”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惊喜的女声。
“小表妹！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孟姝，跟她一起过来的还有江冬。
她刚刚转过头，孟姝就奔过来将她一把抱住，边抱还边晃悠，“真开心，小表妹也来女院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了。”
什么一起玩，怕是一起闯祸吧，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抬眸对上江冬的目光。
昨天才刚刚撞见江燎，今日又撞见江冬，她跟江家兄妹还真是缘分不浅。
“江姑娘。”微微点头，率先打了招呼。
江冬饶有兴致地在她脸上看了一圈，挑眉道：“沈姑娘的模样，比我心里想的要好看得多了，不过其他的，倒是和之前很不一样。”
“我很少出门，也不习惯和人交谈，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江姑娘见谅。”
江冬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孟姝这几日一直跟她念叨着自家小表妹有多好，再加上她对沈碧月实在是感兴趣得很，便摆摆手道：“不冒犯，能被美人那般特殊对待，也算是我江冬走好运了。”
姑娘们听到特殊对待这四个字，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沈碧月：“……”江冬说话也是个口无遮拦的，流氓起来连江燎都比不过，幸好只是个女儿身。
“行了，都别站着说话了，待会儿玉先生过来看见了，都要挨骂的。”沈碧欢出声道。
孟姝扬眉道：“挨骂算什么，也不是第一次被她骂了，反正就你们这些守规矩的怕挨骂，好像挨个骂会脱层皮一样，没劲儿。”
“人家可看重名声了，哪像咱们，棣棠书院的那些小郎君们一个个都避我们如蛇蝎呢。”江冬接过话。
孟姝白她一眼，“谁跟你一样了，他们那都是打不过你的，我可没你那么强悍！”
沈碧欢下意识地皱眉，对她们说的话是显而易见的不喜。
“不过小表妹你刚来，可别被骂了才好，要是连累你了，祖父非得让我抄四书不可，你的位子在哪里？”
“还没安排。”
“那你跟我坐吧。”二话不说就拉着沈碧月过去了，丝毫没理会沈碧欢。
姑娘们几乎都到齐了，孟姝的位子就在最前面，沈碧月跟她坐在一起，面对着后面几乎所有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尽管如芒在背，但沈碧月像是毫无察觉一样，打开书袋，从里头抽出一本女戒，稍稍翻看了一下，再盖上。
里头的内容都是她熟读于心的，就算不看书，也能背得出来。
孟姝以为她不喜欢，也凑过来道：“是不是很没趣？我也不喜欢。”
她摇头，笑道：“听说表姐在女院是个不安分的，怎么会坐在这么前面的位子？”
“我本来坐后边的，还不是那个玉先生非要把我放到前边来，说什么看我的表现，要是敢不好好听课就去跟祖父告状，祖父那个小心眼的，肯定会去跟阿娘告状。”
沈碧月笑而不语，玉先生很快就进来了。
一身灰青色的长袍，个子不高，却很纤细清瘦，长发挽起，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五官却依然精致，有种温婉美人的气质。
位子都是面朝里的，在大家的面前，最靠近里边的位置，放了一张长长的矮案。
玉先生走到矮案后边坐下，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瞬间扫过所有人，眼神并不十分锐利，却让所有人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有些紧张。
“玉先生好。”姑娘们异口同声道。
玉先生微微点头，算是回答，目光停在了沈碧月身上，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等她开口，孟姝就抢先道：“玉先生，这是我的小表妹，叫沈碧月，今天第一次来女院，还没安排好位子，就让她先和我坐了。”
“让你说话了吗？”
“还不是怕先生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人，我就先给解释了。”
“孟姝！你还懂不懂规矩！”玉先生瞪她一眼，孟姝这才闭嘴，玉先生缓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问的，等位子安排好了，尽快上我的课就要守我的规矩，除非让你们回答，否则必须闭口不言。”
“是，先生。”
“翻书，上次我们已经将女戒里头的妇行篇都学过一遍了，今天就讲专心篇，等说完这部分，我会抽查上节课的内容……”
没有叹息声，但姑娘们明显都愁眉苦脸起来，其中为孟姝尤甚，女四书这门课本就是她最为头疼的，比女红还要让她头疼。
听说玉先生是整个女院最为严格的先生，那一定是比池先生还要挑剔的，本以为怎么也要受一番刁难，但看到玉先生本人，她就明白了，这个玉先生也许严格，但绝不会因为什么门第去偏袒任何一个人。
她的眼神很清明，仿佛任何一个学生在她眼里就只是个学生。
一节课有两个时辰，每过一个时辰就会休息，只是今天注定不平静，玉先生讲解着书里的内容，一个时辰还没过，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家本就听得昏昏沉沉的，陡然被外头的动静一激，都悄悄扭过头去看，平日里要是遇上这种情况，玉先生铁定会率先拍案呵斥她们的不专心，但这回她难得没有骂人，而是也向外头望去。
一个模糊的人影被人簇拥着走过来，走近，长身修竹，漆黑如瀑的长发衬着俊美妖娆的苍白面容，就像是一幅泼墨而成的画，一瞬间深刻而又灼热地烙印进众人的眼里。
在众人都呆愣着的时候，玉先生已经站了起来，快步向外面走去，这时才有一个姑娘失声嚷了出来。
“这不是豫王殿下吗？”
“豫王殿下？”姑娘们像是陡然回过神来，纷纷低声地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听说豫王要来女院教骑射，没想到是真的。”
“不知道是哪个班的人这么好运，能被豫王亲自授课。”
“是啊，一直以为豫王凶残，没想到他长得这么好看。”
“我以为只是远远见过他一面，那时他穿着黑色大氅，以为他就是个虎背熊腰的，现在看起来倒是很瘦。”
“豫王身子不好，当然看起来很瘦了，这个要问阿玥，毕竟是她的小叔叔，对不对，阿玥？”
“从来还没人敢说豫王的闲话，阿玥平时不提，我们还不知道呢，阿玥，你不是说豫王长得不好看吗？”
“有这么个好看的小叔叔自然是要藏起来了，是不是，阿玥。”
被问到的人正是张玥，她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他以前病得厉害，瘦得都不能看了，现在养得好些了，我也没想到。”说完就不再说话了，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眼神一直注视着外面。
沈碧月也转头过去，眼神掠过张玥，投向了外边，她坐得最里面，也距离得最远，但分明是这样远的距离，在她眼里他的身影也还很模糊，但她却像是能感应到他投射过来的视线一样，有种灼热的感觉。
随着他走近，面容也渐渐清晰起来，她都能看清他的眼眸，漆黑又漠然，冰冷得不含半点感情。
孟姝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表妹，这个豫王长得还真不错，就是看起来瘦弱了一点，你觉得他怎么样？喜欢吗？”
沈碧月：“……表姐问这个做什么？”
孟姝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你看，你都快及笄了，我已经把永安城里的好儿郎都给看了一圈，就没个能看得上眼的，这个还不错。”
正常人都能听出她的话里藏着什么意思，更何况小表妹这么聪明的人，没有马上拒绝，说明还有戏！
沈碧月沉默，孟姝是把永安城里的男人都看成是猪肉吗，瞧着好看就要拿去卖，不好看就扔掉。
这时玉先生突然走进来，朝着她们道：“都出来拜见豫亲王殿下。”
姑娘们一个个连忙走出去，对着豫王齐齐拜地行礼。
“参见豫王殿下。”
邵衍也没说话，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拜倒的一群姑娘，眼神扫过一圈，扫过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时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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