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仿佛来自虚空中的点点震颤声，一种让费舍尔身体本能想要远离的排斥与压迫感顺着空间传来，竟然让费舍尔一时之间没有立刻转过头去查看那一边的情况。
他喘息了片刻，这才一点点转过头去看向那边，就如同新婚的丈夫掀起未得见真容的妻子的盖头那样小心翼翼。
顺着他倾斜头颅的方向，那原本柔和的月光也变得越来越明亮，在一道模糊的巨大形体周围凝结成了一圈虚幻的光晕，而在那皎洁的月光边缘，费舍尔首先看到的，是一缕缕不断涌动着的、仿佛某种黑色羽毛的物质。
在看到那黑色羽毛的瞬间，费舍尔就感觉眼睛产生了一种灼烧的不适感，可他却只是让目光向着其中进一步探索，很快，他便将那从虚空之中冉冉升起的“月亮”给尽收眼底了。
老实说，那并不是一样能统称为“月亮”的形体。
却见在费舍尔的眼前，悬浮着一个与月亮大小类似的巨大形体，在那圆形实体的表面之上，包裹着一层一层如潮水一样永恒运动闪闪发光的黑色羽毛一样的物质。
那物质十分光滑，在不断的运动之中源源不断地产生着淡淡的荧光，可眼前的巨大实体的表面这些黑色羽毛一样的物质不断在运动中向祂的身体深层收缩，又源源不断地从另外一个方向产生，仿佛无穷无尽一样无法被细数祂的身体表面具体有多少这样黑色的羽毛。
费舍尔只是觉察，祂的身躯好像在不断运动，身体的表面也永恒不灭地生长出羽毛，而生成的羽毛数量因为太多，很快便被新生的羽毛给压到了身下倾斜着、趴伏着...
可当老的羽毛倾斜之后，它们便宛如消失一样无法再被费舍尔看到了，可费舍尔却觉得那些羽毛并没有消失，只是在一直累积...
一直在生长、一直在累积却让人察觉不到数量的增加，因为本身它的数量已经宏大到任何东西任何智慧都无法衡量...
费舍尔呆呆地看着那不断生长着黑色羽毛的“月亮”，在冥冥之中，它好像看到了那如黑色海洋一样透出点点银光的黑色羽毛运动的轨迹，就宛如首尾相连的莫比乌斯环一样充满着神奇的魔力。
而在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黑色羽毛中央，一只虚幻的紫色光圈微微亮起，在一片皎洁的月光之中如睁开的眼眸一样看向了下方灵魂之海上站立的费舍尔。
祂的身形实在是太过于巨大了，所以显得眼前费舍尔人类的形体格外渺小。
在那紫色的光圈亮起之后，那黑色的运动着的羽毛之中也伸展出了一条条宛如翅膀一样的紫色虚化缎带，那缎带首尾相连，在半空之中形成了如极光一样绚烂的光彩。
这就是...蕾妮的本体？
费舍尔愣愣地看着半空之中硕大的圆形不可名状之物，而半空之中的蕾妮好像因为费舍尔的注视而变得愈发羞怯，在这个过程中，费舍尔察觉到祂身上那不断运动的黑色羽毛好像也裹得愈发紧致，从整体来看也缩小了一圈...
这是害羞了吗？
怎么一直给费舍尔一种蕾妮瑟缩着身子的感觉呢？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半空之中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扭曲事物，费舍尔在长久的打量之中却出乎意料地从他的内心之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
美？
“费舍尔...”
蕾妮的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那有一些不好意思的声音让费舍尔回过神来，
“大概...就是这样...你感觉怎么样？”
“很美...”
费舍尔张了张嘴，望着眼前巨大的本体下意识如此说道。
“......”
可迎接他的，是一段沉默。
随后，他又听到蕾妮有一些失落地说道，
“其实，你没必要说假话来骗我的，费舍尔...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也不可能会接受，只是...这就是我真实的模样了，在寻常生灵的眼中，我们都是难以描摹的怪物。”
“不是，我...”
费舍尔眨了眨眼，原本是想要解释说“自己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可是这样说会不会被蕾妮认为更加虚伪，要么就是...是不是有一点太怪了？
的确，以寻常人的观点看来，这的确是有一点难以接受，就连费舍尔自己都这样觉得，可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费舍尔就是觉得现在蕾妮的本体身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随后问道，
“蕾妮，你的身体是不是有一点不太自然？”
“不太自然？”
半空之中，祂巨大的身躯微微一顿，直到现在费舍尔这样说蕾妮才发觉好像有一点。
硬要打比方的话大概就是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蹲下这种与寻常姿态有一点遮掩意味的动作吧？
不过费舍尔应该是看不出来的才对，为什么费舍尔的感官会如此敏锐呢？
“没...没有。”
费舍尔张了张嘴，只好点了点头，微笑了起来，
“好吧，那我们开始吧。”
“...啊？开...开始什么？”
看起来蕾妮已经彻底被害羞弄昏了头了。
“你忘了，让我能更加适应权柄的训练啊。”费舍尔有一些忍俊不禁，只好对半空之中的蕾妮说道，“或者，不用这么急。其实适应这回事只需要我努力就好了，你就待在原地，我一点点靠近你，如果适应不了我退后就好。”
说罢，费舍尔迈腿就朝着蕾妮的方向移动，但半空之中，蕾妮那巨大的形体居然在费舍尔向前的瞬间就开始后退。
蕾妮的本体又十分巨大，这一后退直接在灵界的深空之中退出去了好一段距离，让费舍尔视野中巨大的“月亮”瞬间小了不止一号。
“......”
费舍尔张了张嘴，看着虚空中退开了好一段距离的蕾妮，疑惑地问道，
“你...退开做什么？”
总...总不能说是因为分身跑习惯了，所以就连本体也这样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蕾妮的本体阶位如此之高竟然还会害羞得被费舍尔吓得后退，好像的确是有一点丢人。
“我...我只是担心你还不适应。”
“唔...”
费舍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摇了摇头说道，
“刚刚的距离其实也还好，实际上我们之间还是离得很远的，如果真的很近的话我的整个视野里都应该是你了，那样又不知道我是否能够承受了。”
蕾妮啊蕾妮，现在你可是本体状态，反正费舍尔也读不出你的表情，不需要害羞的。
“好吧...”
蕾妮如此想着，身体也一点点靠近了费舍尔所在的方向，重新回到了刚才祂所在的地方，
“这样的话，难受吗？”
费舍尔摇了摇头，感受了一下身体上的变化，觉得还好之后又主动看向蕾妮的方向，而后轻点地面主动朝着祂的方向开始挪动。
而这一次，蕾妮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再退后，只是看着费舍尔一点点踩在灵魂之海上靠近自己。
随着愈发靠近蕾妮，费舍尔也很快感觉到了那种来自于权柄的排斥。
宛如全身上下都在被针刺一样，而这种疼痛和不适随着靠近蕾妮还在不断加重，于是，在无法承受之前，费舍尔便缓慢地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地适应起了蕾妮体内权柄带来的不适。
“很难受吗，费舍尔，要不要再退后一些，缓一缓？”
“呼...没关系，就在这里，等我适应一下就好...”
费舍尔长出了一口气，感受着全身上下的疼痛，他支撑着自己的膝盖，直到几秒之后更是直接坐在了灵魂之海上方，溅起了一层层虚幻的涟漪。
蕾妮看他还在忍耐，便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用那偌大如一轮满月一般的身躯静静地看着费舍尔，看着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在想一些什么。
直到好一会，费舍尔才又抬起了苍白的脸庞，微笑着看着眼前巨大的蕾妮，问道，
“我们来聊聊天吧，转移转移注意力说不定会好一些...”
此刻，他身上的肉体和灵魂竟然都开始在权柄的影响之下受到了损伤，他的身体上长出了一条条仿佛争先恐后想要逃离他身体的肉芽，而他的灵魂则受影响的程度要小一些...
因为，那宝贵的性质似乎就是埋藏在他的灵魂之中的。
“...聊一点什么...唔...”
蕾妮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话题，可这些话题往往刚浮现上脑海便会被另外一个问题给占据，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却都无疾而终。
虚空中，蕾妮那巨大的紫色眼眸中透出的目光好像凝结，祂低头看向了费舍尔，最终还是犹豫着问道，
“费舍尔...你真的不在乎我本体的模样么？”
费舍尔微微一愣，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蕾妮，他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在乎，不如说...”、
“嗯，真的吗？”
“真的。”
“真的真的吗？”
“......”
费舍尔无奈，只好说道，
“你..是有多希望我在乎啊，蕾妮。”
“我只是...”
“或者说，其实并不是我在不在乎的问题，而是你在不在乎的问题，对吗，蕾妮？”
费舍尔的这一番话让眼前的蕾妮忽而沉默了下来，就连祂身上循环往复的运动都暂停了好一会。
“因为在乎的是你，所以你才要一直追问我，可是，向我寻求答案怎么能回答你的问题呢？”
“...你说得对，费舍尔。”
蕾妮的声音变得有一些低落和不确定，“其实先前我一直对你撒谎不止是想要保护我自己，而是...我希望通过包装来让我在你的眼中更符合某一个人设。”
费舍尔有一些不解，“人设？”
“嗯。”
蕾妮巨大而难以名状的身躯仿佛又瑟缩着变小了一些，就连祂身边环绕的月光都变得黯淡了少许，
“因为我总是感到孤寂，想要一直待在你的身边，可是我又要装作我不是这样，害怕把我对你的依赖暴露出来，所以我就骗你我在外面有事情要忙，所以哪怕不是满盈期我也会离开，其实我只是躲在卡度的酒店里，一直用哈特鸟看着你...
“因为我总是感到害羞，明明很喜欢你，每次你一靠近我却又矛盾地觉得灼热，其实每一次我的大脑都一片空白。可是我不想要让你察觉，所以就一直调戏你，装作很成熟地诱惑你...”
费舍尔微微一愣，他揉了揉自己冒出虚汗的额头，笑着道，“我还以为是因为你无聊，所以才闲着没事逗弄我玩的。”
“其...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啦。”
“......”
眼前巨大的蕾妮又瑟缩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在费舍尔耳边轻响的声音也愈发小声，
“就连化身变成这样一个美貌的魔女，其实说不定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我知道我的本体不可能为人类的审美所接受。其余神明压根不在乎这一点，只是我不一样...我觉得我更适合、也更羡慕做一个【人】，而非【神】。
“从我的意识由朦胧之中苏醒，我便因为承担我前身犯下的罪过而失去了自由，与拉玛斯提亚签订了许多条约，确保不再制造麻烦...许多次看着现实中的生灵生老病死，在亲人朋友，一路旅程中遇到的其他灵魂的陪伴下死亡，短暂而绚烂，我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而我明明拥有如此强大的权柄的力量，在其余神只们都在拼死抵御着比祂们强大了不知几何的外神的入侵时，我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带着你逃跑...这样的种种想法有时候都让我觉得我挺不配的...”
蕾妮的虚幻紫眸稍稍低垂，可那神只一样的身躯连情绪的流露都与凡人不一样，让人读不清楚祂的想法。
可费舍尔却能从祂此刻的声音之中感同身受，这是蕾妮的心里话。
“如果我不是神的话，我便不会因为站得高看得远而故作大气，只是待在现实与你在一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我不是神的话，我说不定就不会如今天这样扭捏，哪怕样子平凡一些、阶位低一些，说不定也能大大方方地凭借我真正的感情站在你的面前呢，而不是如今天这样，像是躲在幕后的怪物一样千呼万唤始出来...
“如果我是一个人就好了，如果我不是神就好了，费舍尔...”
蕾妮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