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夜里，偶然飘落了几片零落的雪花，随着昏黄的晚霞一点一点地被黑夜吞噬殆尽，雪花像是随风乍起的柳絮一般洋洋洒洒地开始四处飘落。
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柳府像是一座蛰伏在暗夜之中的巨大山脉，沉静，幽然，又不可被轻易忽视。
不断有雪白晶莹的点点散落入这处沉静的山脉，最后都悄无声息。
沈流英就是在这个时候敲响了柳府朱漆恢弘大门。这门看着便相当气派，约莫有两丈高，似乎经常有人擦拭，门上并没有什么灰尘，锃亮到让人远远便能看到。
再往上便是赤金色笔力遒劲的‘柳府’二字。若是旁人沈流英还会觉得那只是颜料，但若是柳府，沈流英觉得极有可能是真金。
刚才她敲门的时候大力拍打那铜狮嘴中衔着的铜环才不过发出一两道沉闷的声响，沈流英便觉得这实木的大门估计也不简单。
这般明晃晃外露钱财，丝毫也不担心招致来贼人。该说不愧是柳府吗。
“啾啾，柳家之前有人丢过什么东西吗？”
啾啾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没有吧。怎么了？”
“不应该啊，家大业大的，总会有些不轨之徒吧？”
啾啾：“你说这个啊，一开始的确是有不少的人暗地里打柳家的主意，但是人家柳府也不是吃素的啊。”
“一来二去的，柳平就花费重金请了不少的江湖上榜上有名的高手来坐镇。另外又请了不少武艺高强的护卫。”
“这么说吧，现在盛京之中，除了皇宫，除了军营，除了武将府上，也就只有柳府最安全了。”
“他们倒是想偷，那也得能活着出来有命花才行啊。”
沈流英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别说，柳家不愧是首富。”
她这次出来也算是做了不少的准备，为了符合自己设定的贫困书生远亲的形象，沈流英可谓是在衣服上下了不少的功夫。
毕竟，要想找到一件既破旧又干净，既有漏洞又有补丁，最后还要稍微适合自己身形的衣服实在是不容易。
出发之前，浮生皱起的眉心似乎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满脸都是不赞同，坚持要跟着沈流英来，非要给她做‘书童’。
沈流英废了好久的口舌功夫才制止了浮生固执的想法。毕竟，你见谁家贫困远亲不远万里打秋风还带着一个细皮嫩肉，衣着不菲的‘书童’的！
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有钱，我装的’。沈流英冷漠脸，她不可能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再者说，就算是浮生愿意换上破旧的衣服跟着她，那也不成。她本人大病初愈，看样子还挺符合面黄肌瘦的形象，只要稍加改造就可。
但是浮生，只要他站在那儿，那容貌，那气度，你就不会觉得这样的奴仆是普通人家养得起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浮生是一定不能跟着她来的。
“他们怎么还不来。”沈流英搓了搓没一会儿便被冻得红的像是胡萝卜的双手，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脚，然而这些并没有什么大用，她还是觉得很冷。
为了效果的展现，她特地脱下了厚实的狐裘和锦绒绣鞋，本身畏寒的沈流英鼻尖和双颊都被冻红了。
啾啾：“早知道咱们就不选今天了，这还下着雪，万一……”
沈流英笑着安抚它：“别担心，我还能坚持，洗个热水澡喝碗姜汤就好了。”
“这场雪也是有好处的，你看，我这样的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贫困书生为了来京城富家远房亲戚打秋风而在雪天等候，你看这形象，是不是立刻就丰满真实可信起来了。”
啾啾：“……”强忍着没说可是宿主你在发抖。
好在没有让他们多等，毕竟柳府给的银钱还是蛮多的。
“谁在敲门？”
从朱红色的门扉中半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和一双警惕的眼睛，正经贵人谁会在夜里搅扰人。
从前也有人夜半敲门，但并不是什么来客，反而是意图入室抢劫的紫宗聪明之辈，最后这人自是被捉住收押官司。
这件事才过去不久，他暗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门外的沈流英，唯恐再次进来什么心怀叵测的恶人。
只一眼望过去，他便不自觉松下了心防，无他，着实是这位清秀的少年太过瘦弱了，像是雨天里宁折不弯的一枝青竹，瘦弱，秀丽，坚韧，又旺盛。
他不由得又摸了摸自己的头，这少年看样子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他为什么会觉得他秀丽呢。
“你是？”下人迟疑问道。
沈流英恭敬双手作揖行礼道：“搅扰了，我叫苏昭……是……是柳老爷的侄儿，烦请你通报一声。”
“侄儿？”老爷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穷酸的亲戚，下人将信将疑，最后目光定在他多处被打了补丁的下摆。
沈流英似乎是极为的窘迫，好像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或者说是他的话戳到了少年自尊心，半晌过去他的脸都被憋红了，道：“是的，麻烦你了。”
最后的声音细若蚊蝇，若非是他天生耳力好，估计还真不一定能听见。
“行吧，你等着。”要不是见他看样子挺可怜的，像是走投无路的样子，夏至才不会进去通报呢。
估计又是哪个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不过老爷素来不喜这些人自顾自找上门来攀亲带故，也不知道这位会不会被留下。
算了，就当做个善事，看他这身无二两肉的样子，估计是一路赶路过来的，像是盘缠用尽的样子，若是今晚不能留在柳府，很有可能会……曝尸荒野。
夏至还没想完，就见那个瘦弱的少年满脸感激地不住道谢。
“行了，等着吧，要是老爷不愿意留你，你便……唉，算了。”说完他就走了。
见夏至的身影完全消失，沈流英才收起了那副感激的样子，在心里对啾啾道：“你看，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他也不仔细问问就进去了，也不怕我别有用心。”
啾啾：“宿主，这说明咱们演技精湛，非常地贴合角色。”
沈流英点点头赞同：“说的对，即便是他没问，那个刘老爷可不会不问。不过我觉得咱们最起码是能进去这柳府了。”
“为什么这么说？”啾啾不解，单单是有人进去通报一声，顶多是说上一句‘老爷，您的侄子来了。’怎么就能让他们登堂入室呢。
余光时刻注意着的那个方向出现了一辆低调的马车，最先入眼的先是马夫，之后那看似低调内敛实则不小的马车才一点点显露在人前。
“你看，谁来了。”
啾啾立刻感知了一下外界，感知到了什么惊奇道：“柳沐司怎么会在这儿！”
沈流英背对着那辆马车，仰头看着面前烫金的两个大字，“据说柳府的大少爷每年下雪都会前去贫民窟那里捐赠棉被褥子等保暖的东西，还会额外为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安家。看来这些儿是真的呢。”
啾啾好半响儿才反应过来，“所以这都是宿主早就计划好的？”说到这儿它的情绪不免低落了下，小声道：“您都没跟我说过。”
“不同你说是因为这也只是传言，还不一定能成呢。”她无奈哄道。
啾啾其实也不是说非要无理取闹，宿主一哄它，它就自己好了，就开始自顾自开心起来：“宿主好厉害！那，那要是那个大少爷他不来咱们怎么办？”
沈流英：“不来也有不来的办法，到时候就是一个拖字，他要是不同意，我便在此处一直等，一直请人前去传话，他便是觉得烦了让人将我带走，那动静也都会闹得不小。柳家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会不爱惜自己的脸面。”
“时间久了，他们自会请我进去，全看谁更能拖了。”
啾啾一语点破其中关键：“这不是变相的逼迫吗？要是柳平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放心，你看，这大少爷不是来了吗。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坐在马车外驾马的冬至呼出一口冒着白雾的寒气，他动了动手指，温暖而灵活。幸亏大少爷心善给了他一双鹿皮手套，否则这手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继续专心驭马，稍一抬眼就见不远处的柳府门前站着一个人。离得更近了些，他才看清这是一个衣着破旧却瘦弱的少年。
“大少爷，大少爷！”
在里面服侍的春分拧起眉冲外喊道：“冬至！你怎么又这般没有规矩！”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总是有点小事都唤大少爷！你是不是以为大少爷心善我便不敢罚你了！”
冬至顿时像是一个鹌鹑一样老老实实道：“这次是真的有事。”
又一个温柔清润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劝慰什么，让人不由得生好感来。
“好了，不要紧。让他说吧。”
冬至听见春分无奈的说什么‘您总是这样……会……’
撇了撇嘴，又想到被大少爷肯定有些高兴，“大少爷，咱们门前站了一个人！”
春分即刻掀开了帘子看了过去，道：“那是谁？没见过……”
冬至小声说：“小的也不知道。”
“应该不是我们柳府的人。”柳府的人不会穿的这么寒酸。
既然不是柳府的人来柳府是干嘛。
不知道春分放下帘子后同大少爷说了什么，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去看看吧。”
冬至应声后驭马继续向前，最后自柳府门前停下。
早就有下人来报过大少爷要回来了，冬至便只是敲门说了句：“少爷回来了。”柳府原本紧闭的大门便应声而开了。
下人们热情地上前去问候，还有人想要站在一旁扶大少爷下马车，被最先从马车中出来的春分冷声拒绝了。“大少爷不喜欢这些，不要做多余的事。”下人们悻悻而散。
沈流英给这些热闹的下人们让路，自己则寻了一处相对安静的门墙角待着。
“啧啧，要不是律法不允许，我看他们能把这个大少爷扛回家里。”啾啾啧啧称奇。
沈流英无奈：“啾啾，你又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没有看，我只是悄咪咪瞄了一眼。”
“……”
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忽视，因为她有的是办法进去。
这个时候夏至出来了，他四处张望了下好不容易才找到墙角的沈流英，见她这么可怜的样子，原本到了嘴边的话有些难以出口。
但话到底还是要说的，回想到老爷的那句‘不认识，让他走。’夏至换了一个更加委婉的说法：“我们老爷说，说，今夜不大方便。”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流英是要装作一个可怜的远亲，但不是要装作是一个傻子，对此即刻便红了眼圈：“一定是时间久了，柳叔叔都不大认得我了。”
说完她小心地抬眸，道：“能麻烦你再去通传一声吗？我，我，我父亲是苏正民……”
夏至其实不想再去一次的，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了结果，但他又的确是不大人心，今夜这雪看着不像是一时半会便会停的样子……
“苏公子，你能说……”一下你与柳老爷的叔侄关系。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柔和温润的嗓音给打断了，“你是哪家的公子？”
猝不及防地声音将沈流英拉回现实，她抬头望去，那位大少爷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近前。
此时此刻，他正微笑着将一方雪白的素帕递过来，明显是给她的。
并不像沈流英想象中的笑里藏刀的样子，也不是那种伪善的伪君子模样，反而是一种，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无法厌恶他。
新雪渐渐下得有些大了，像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戏剧。
柳沐司长身玉立，于朦胧又明亮的灯火中闯入她的视线。
对方手中拿着一方丝滑的素帕，身量挺拔如松。一身绀青色嵌珠玉的对襟修身锦袍，素色鎏金腰封下是一串成色通透的羊脂玉，外罩一层柔顺又保暖的雪狐狐裘，足蹬八宝云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