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风拉着她的手腕越过重重的人群，周边的一切光影与商铺在前方那人的带动之下仿佛都成了幻影，乱哄哄的喧闹声似乎也都渐渐远去，唯有他的身影清晰依旧。
一开始他迈得步子很大，后来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有些跟不上，渐渐放慢了步子。直到成了现如今这样的绕着秦淮河漫步。沈流英注意到他的大掌一直都没有放开她的手腕，难免有些不自在，稍稍挣脱了下他便如梦初醒地放开了手，表情带着点怅然若失。
即使是再好奇他与那杜小姐之间的事，她也知晓自己是没有立场去过问什么的。
季如风一直在等，等她开口询问他与那杜小姐之间的关系，但凡她心里对他还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她都不会无动于衷的。可她没有问，一句也没有。
沈流英不经意间注意到旁边人低落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余光瞅见了这位尊贵无双的世子殿下眼尾都被逼红了，眼里还有似有若无的波光闪过……不会吧，都快要难受得哭出来了，看来他真的在杜小姐身上受了很大情伤的样子。
正斟酌着语句，想着是否要说一些话安抚一下看着状况不大好的世子殿下，怎么说他曾经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没想到的是他忽然问道：“沈姑娘，我，我可以唤你流英吗？”
“当然可以。”虽然不太清楚他的脑回路，但是他高兴就好。
他转头望向她的眼睛，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这么毫不避讳地看她，他有些庆幸夜色稍浓，可以遮掩了他眼里的泛红，“流英，你，还当我是你的兄长吗？”他已经想好了，与其一直犹豫不决，暗自心痛，不若问个清楚明白，给自己一份痛快。
一道裹挟着热意的微风拂过，吹起了他半披在肩头的墨发中的几缕，海藻似的缠在了他清俊的脸庞上，莫名显得有几分狼狈。
终究是不敢一直去看她清亮明澈的眼睛，那样觉得自己的一切伪装与隐藏都显得无所遁形一般，他转过了头。
她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寂寥的孤星和月亮挂在他的头顶上空，人间喧嚣近，皎皎空中孤月轮。
他毕竟帮过自己，更何况那还是当初自己亲口认下的，“您一直都是。”
他似乎有一种难言的欢喜在心头跃动，转瞬间已然再无之前那股子低落的情绪了：“流英，为兄还以为，你忘了。”
“怎会”她始终记得，若非是他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予以援手，她很可能无法一路走过来，“只是兄长的身份尊贵，我一时不敢相认。”
“流英”他抬手似乎想要做些什么，沈流英知道应该是想要摸她的头，他以前便总喜欢这样，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是女子，“不论我是谁，在你面前，我都是你兄长。”他本意只是想要流英能够对他多信任一些，多亲近一些，能够多依赖他一些，可未曾想到，以后兄长的身份让他几乎不得寸进，后悔不已。
沈流英合时宜地唤了一声：“大哥”
季如风翘了翘嘴角，“流英，我们去游湖吧。”
二人就这么并排走着，河边早早便停好了一艘有两层楼那么高的画舫。
沈流英没有拒绝季如风的搀扶，登上了宽阔的画舫的甲板上。
视线骤然开阔，倒映着万千灯火的秦淮河一望无际，平静的波面只有在风拂过的时候微微荡起波澜。
极目望去，无边的黑夜与沉静的秦淮河交融在了一起。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下人们依次在宽阔的甲板上摆上了桌椅小食供主人们赏用。
“流英，快过来坐。”季如风的招呼让沉浸观景的沈流英回过神来，她依言坐在了绣凳上。
许是想着主家已经用过了晚膳，桌上准备的几乎都是饭后的茶点，八珍糕，梅花香饼，芙蓉香蕉酥，莲子燕窝粥等等，光是闻着味道，明明已经用过晚膳了，她平日里也没有用夜宵的习惯，可现下确实有些饿了。
“流英，快尝尝这八珍糕，口感香甜松脆，开胃健脾，便是晚上多用一些也无妨，不易积食的。”说着季如风用公筷夹了一块放到了沈流英面前的小碟子里。
沈流英尝了一口，还真的很不错。
画舫在几十人的推动下渐渐远离了岸边，她看到不远处有一花红柳绿之地，灯火通明，很是吸引人的视线。
“大哥，你瞧，那是何处？”
谁知季如风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处之后，脸色都有些不大好，刚想说什么，随着画舫距离那处越来越近，沈流英看清了那处整整有四层楼的热闹非凡的似乎是酒楼的牌匾—秦风楼。
又看见里面好似有不少女子在服侍着醉酒的男子们，甚至还有女子在抚琴奏乐，客人们享受至极地在那里交谈畅饮的画面。
不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女子很少吗？怎会还会出来做这样的事？
至于这秦风楼是什么地方，沈流英心里大致已经有了答案，瞧那楼门前还有两位姑娘在摆臀弄腰地招揽客人，估计就是这凌江国的青楼了。
等等，好像有人在看自己。她稍稍一抬头，便对上了一个男人的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带着睥睨的轻佻，似笑非笑地凝眸望着自己。
好像，认识自己似的。
她这才去细细探寻这个男人的样貌，他斜斜倚在三楼的栏杆上，浑身像是纸醉金迷后靡乱的没了骨头似的，朱红的宽袍松松披在身上，随着未被束起的黑发泛着金光一同在空中飞舞。
他身处在明丽靡艳的欢场，张扬艳丽的容颜配着他那深邃的轮廓一点也不显得女气，反倒有一种独属于男人的蛊惑魅力。手上随意拿着鱼肚白的精细酒壶，要掉不掉的。
他似乎喝醉了，可喝醉的人，眼神会这么清明吗？
沈流英暗自思忖着什么，注意到他看着自己缓缓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