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觉得自己就算是个旁观者，也可以清楚看到陛下渐渐被沈大人所吸引到上心的全过程，可是陛下入局者迷，只怕是到现在都以为自己是厌恶沈姑娘呢。
一直恶语相向，依照沈大人那不输人后的倔强性子，再加上二人都是心气儿高的主儿，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好的将来呢？
吴越不禁有些苦恼，可是陛下难得对什么人上心，吴越还是想要帮上二人一把的，“陛下，奴才私以为沈大人与寻常女子是有些不同的。”只希望陛下能对沈姑娘多怜惜一些，不说像先帝待皇太后一般体贴，便是温柔一些也是极好的。
“陛下可能有所不知，奴才曾听闻沈大幼年过得极是辛苦，父母故去，亲朋难寻。陛下想必也知晓，利州距离冀州数千里之遥，只怕沈大人一路而来并不容易。”
“旁人都只道沈大人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黎老先生的养女，旁人都只知她是黎老先生的远亲，可具体是哪门子的亲，黎老先生始终没有具体言说。”说完他叹了一口气，世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是他这样的人都能多少猜测出其中的蹊跷之处，这其间的事情，又哪里像是旁人说的一般简单。
沈大人怕是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头，否则又怎会如此审时度势。
“陛下，您还不明白吗？若非是黎老先生体恤，在此之前谁人又知沈大人是谁呢？”沈大人的前半生便是不说她的机敏聪慧，就是那惊人的绝色殊容本该早早就有美名传出，可为何偏偏之前她的事无人知晓呢？
那便是只有一个答案，她不敢也不能暴露在众人眼里。这样的沈大人，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季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指节莫名动了动，心情有些复杂。他虽然厌恶女子，可也知道女子是多么娇弱的物种，她们骄矜，她们贪婪，她们享乐……可是他始终都没有想过，沈流英不是被这样宠爱着长大的，毕竟她看起来实在是不大像是从极贫寒的地带一路过来的。
季廉垂下乌黑的睫羽，侧脸线条白净流畅，下颌线轮廓分明，他的皮肤极白，一眼看去只觉寒冷与靡丽。
他的心里不禁浮现了一个念头，她这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
他曾经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曾领兵赶过远路，即使是将领的他也免不了感受一番凛冽寒风，漫天黄沙。行军路上，或大雨滂沱，或烈阳炙烤，或雨雪霏霏……从前他为了歼灭敌军，振奋军心，从不觉得这是吃苦。
他忍不住去想，她呢，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历经千里长途跋涉而来，她是为了什么？
他忍不住忆起她额心盛放的朱色红砂，她拼了性命也要留在皇宫，她在当值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他的旁边，她为他研磨，还有她今日主动撞进他的怀里……
太多太多的细节在此刻像是画卷一般一一被展开铺在他的面前，一个答案很快出现在了季廉的心间。
毫无疑问，她是为了他而来的。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渐渐漫上了不可抑制的丝丝喜悦，可这丝喜悦稍纵即逝，随后很快又被压在了心底。
“那是谁？”季廉忽然抬眼看向了暮恒，吴越顺着帝王的视线望去，很快认出了此人，“回陛下，此人名叫暮恒，目前只是个寻常禁军，他的父亲是正议大夫暮大人。”
“让他滚远些，朕不想看到他。”
“……是。”陛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怒无常了，不过天子的话吴越也只能照办，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到底是没有革除他的职位，陛下想必是自有思量。
季廉的目光又变得幽沉起来，不久前的画面历历在目，她好似对谁都言笑晏晏，除了他。这样虚伪又装模作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真心呢！
女子，怎么可能会有真心呢。
回到了勤政殿之后，他本打算像往常一样提起朱笔批复文书，可是期间竟是频频出神，她的身影像是光影一般寻到了些许空隙就会伺机钻进他的思绪之中。
他勉力压下心神，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那双湿润，眼尾泛红的眼睛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不受控制地看过去，她的脸小巧精致，肤白若雪，因此些许的色彩出现在她的脸总是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如今溢满了水珠，要掉不掉的，被她自己憋得红了一圈，脸庞和鼻头也红红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似乎要滴血一般靡艳。
她就这么眼含着泪委屈极了的样子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季廉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下了一场连绵不断的雨，潮湿的不像样子。
他的喉头滚了一下，有些烦躁问道：“委屈什么？”她同那暮恒说笑，不顾宫规横冲直撞还要他怎样？难不成还想要他来包庇她吗？
那是不可能的，季廉想，便是哭了也不行。
眼前的少女的左眼忽然坠下一滴泪，似乎是察觉了他的无情，那一滴泪像是落在了他的手背之上，烫得他动作都停滞了片刻。
“陛下，您刚刚说什么？”吴越小心问道，不知帝王刚刚忽然说这么一句是何用意。
季廉猛然从幻像中醒来，少女清丽无双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了。他按了按眉心，声音有些干哑：“无事。”
吴越很快从一旁备好茶的宫人手中接过刚刚泡好的茶，小心端放在了帝王的右手边，“陛下，天干气躁，您多喝些茶润润嗓子。”
季廉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端起了茶抿了一口，只觉是无尽的清香幽甘，慢饮半杯，周身的燥热仿佛都消退了。
不由得满意问道：“这是什么茶？”
此茶味美甘冽，清肺润喉，，与平日所饮不同。不似以前惯常奉上来的君山雾的口感，前调味苦顺滑，中调微甜，尾调又是无尽的涩苦。
吴越见陛下问起这茶，并没有多想，只是笑着回道：“回禀陛下，此茶是雾州新奉上的流云茶。”
“噼啪”只听一声清脆的瓷响，产自龙泉哥窑的缠有金丝花枝的冰裂纹茶杯，在御前龙案边化作了层叠的碎片，狼藉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