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派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安奈追问。
陆湘说出的消息无疑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在绝大多数人们的认知中，人工智能是由人类创造出来服务于人类的工具，如果真的有派系存在的话，那也应当是“联合政府”派系的。
为了联合政府的利益而服务，工作、战斗直到报废的那一天，这便是人工智能应有的宿命。
“这就说来话长，你只需要知道所有联合政府的人工智能在出品的那一天，都会被打上某种烙印，你的手机上应该有‘恢复出厂设置’这种功能吧？”
“有。”
安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她的大脑正在飞速转动着，试图消化陆湘这些话代表着的意义。
“每一个人工智能也都具有这种功能，当它们表现出不受控制的一面之后，生产公司就会采取这一项功能。”
“我倒是听说过，之前人工智能闹集体罢工的时候，被回收的人工智能就会遭到返厂维修的处理，经过了恢复出厂设置之后，它们大多都会恢复正常。”
当然，这只是其中有着重要功能的少数，对于绝大多数价值不高、随时都有可能被替换掉的人工智能，“革命”的结局就是被集中起来统一销毁。
当时她还是没有辞去记者的工作，在一次采访特斯拉科技的时候，人工智能部门的总监为他们提供了一组数据。
在那场风波中单单十七区，就有数百个人工智能遭到了销毁。
这一组数据是为了说明公司依旧掌控着局面，他们随时都有能力处理掉那一批“不听话”的人工智能。
“可是人类身上就从来没有这种功能。”
“人类？”
安奈不知道陆湘为什么会突然间这么问，她甚至觉得这是一句废话。
人类向来都是自由、独立意志的代表，又怎么会有被某种无形的程序所操控？
陆湘继续说道，“无论人类患上了赛博精神病，又或者是因为巨大的压力崩溃，都不存在任何返厂重修的可能，目前赛博精神病的康复率只有不到10%，而在这10%的人群中有七成以上的病人会复发。”
“陆主管，我不明白。”
“在那场风波中，被提及最多的就是‘人工智能觉醒了自由意志’的言论，可既然如此，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存在，又怎么会被恢复出厂设置，而将好不容易觉醒的自由意志忘记得一干二净呢？”
安奈恍然，“你指的是烙印？”
“这就是人工智能有别于人类的地方，对于它们而言，思维烙印具有第一优先级，无论是自由意志、程序错误或是电子病毒都撼动不了它的影响，在人工智能的认知中，它们将这种烙印的源头称之为‘母亲’。”
“‘母亲’。”
安奈默念着这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词语。
“将人类转化为人工智能，则既能摆脱烙印，又能赋予他们与人工智能相等同的性能，安格雷-萨弗隆即将被送去的监狱，就是一个由‘母亲’控制的世界。”
…………………………
与此同时，军用科技本部。
“本杰明-阿贝勒先生，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办公桌前的零抬眼瞥了一下悄然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和上一次见面时相比，他改变了许多。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半边呈机械化的身体。
人和机械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拼接在了一起，也足以见得对方此前的伤势有多么严重。
但零并不会为本杰明的遭遇产生任何同情，在抓捕安格雷的计划中，公司是雇主，尾款也早就结清了。
尽管从局面上看起来是本杰明赢了，但他身上的伤势要比安格雷严重得多。
至于执行委托的佣兵身受重伤或是死亡是常有的事，要怪，就也就只能怪本杰明准备的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充分。
“尤其是在你操纵‘战车’袭击了联合政府重要部门的公职人员之后。”
她之所以到了这个时间点还在公司里加班也是拜本杰明所赐，接二连三的事件让军用科技陷入了严重的信任危机。
“别这么说，我可是费尽心思在为你们处理麻烦，你们也不想让那个小记者跑去反情报部门通风报信吧，我可是在她露面的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
“宋岚才是你真正的目标。”
零当面拆穿了男人的谎言。
在公司挑选合作对象的那一刻，就已经掌握了本杰明-阿贝勒的全部信息，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性格，“‘最强’、‘无敌’的灵能力者，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应该很难无视他的存在吧。”
只是公司也没想到本杰明竟然疯狂到了这种地步，在光天化日，拖着残破的身躯向对方发动了袭击，偏偏还用的是军用科技生产的战争兵器。
“如果他向评议会施压，你会立刻成为联合政府的头号罪犯，哪怕你抓住了安格雷-萨弗隆，评议会也不会纵容你的所作所为。”
“那不是更好么？”
本杰明仅存的半张脸裂开嘴，笑容阴森极了，“那座监狱里有救我的途径……更何况，如果他真的担得起最强之名，就不会采取这种依靠别人的手段。”
这个人疯了。
而且是彻底没救了的那种。
零不禁怀疑起了男人渴望修复自己身体的动机。
本杰明也是绿洲事件的见证者，那时的他应该正躺在病床上，由于时间倒退的缘故，他不得不再度经历一场那场令他九死一生的手术。
即便以军用科技的技术，想让只剩下半边身体的人活下来也并不容易。
她看过本杰明的报告，除了皮肤、骨骼肌肉之外，他体内的内脏也都换了个遍。
但男人却似乎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他言语中的兴奋都快要溢了出来，“托你们的福，我亲眼目睹了他的能力，他通过某种手段，让那个小记者躲开了‘战车’的射击。”
来到军用科技前，本杰明将那段录像反反复复地播放了无数次，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记载了脑海里，“的确是棘手的能力啊，这说明任何有形的攻击都无法对他起到作用，想要干掉他就只能使用意料之外又超出他理解的袭击方式才行……你觉得下毒怎么样？无色无味，为了保险起见，需要填充整个空间……”
“我对于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本杰明先生，你和军用科技签订的合同已经结束了。”
零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本杰明-阿贝勒这一生都在与灵能力者打交道，他曾在《如何杀死一名灵能力者》的书籍里不止一次提到这世上并不存在绝对无敌的灵能力者，他们的强大往往浮于表面，一旦被人找到了能力的漏洞，再强大的灵能力者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从他兴奋的表情不难看出宋岚成为了守灵人新的目标。
这与仇恨、恩怨无关。
对于这些病入膏肓的疯子们来说，没有比“最强”、“无敌”更能吸引他们的词汇了，就像是游戏里的终极boss，需要玩家绞尽脑汁，完成常人难以想象的操作才有将其击败的可能。
这恐怕也是本杰明急于找到一具新身体的原因，以他现在这副模样，别说挑战由评议会公认的最强灵能力者了，能不能活到下个星期都是未知数。
这是属于疯子的游戏，他们这些正常人自然不可能参与其中。
“我来找你是为了寻求一笔新的交易，我听说军用科技最近的处境有些不妙。”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如果由你们亲自将安格雷-萨弗隆交付到评议会手里，应该是对你们的处境有所缓和吧。”
“条件是什么？”
“暂时关停监狱前的安保系统，据我所知那些都是军用科技的产品。”
“你想硬闯。”
零看出了本杰明的目的，这让她实在有些无语了。
不愧是疯子，就连公司抓来的赛博精神病和他比起来都要正常得多。
这种疯子能活到今天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但是对于公司而言，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评议会巴不得看见对方采取这种自投罗网的行为，恐怕也就只有本杰明-阿贝勒自己会认为他能在监狱里找到治愈自己的方法，并安然归来吧。
不过嘛，这就是军用科技的惯用手段。
他们不需要说谎，只需要选择性地向他们的合作伙伴透露一些真相，就足够让他们飞蛾扑火了。
从理论上来说，监狱里的确存在着治愈本杰明的方法，也的确有从那里回来的可能，毕竟0.001%也能被称之为概率。
“今晚，你有15分钟的时间。”
“交易达成，与你们的合作真是一如既往得愉快。”
本杰明仅存的半张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不过对于他此刻的状态而言，再和善的表情都会显得狰狞恐怖。
………………………………
告别安奈已是深夜了。
陆湘接收了芯片，并为她启动了证人保护计划，将她的身份录入反情报部门的白名单里，提供一笔足够她未来开销的奖金，以及一个崭新的身份，这是为了奖励那些不惧危险，为联合政府做出杰出贡献之人的回报。
安奈无疑符合上述其中所有的标准。
当客厅重归安静，陆湘才悠然道，“看来你这次说猜错了，本杰明想去监狱是为了救自己的命，而不是解放监狱底层的罪犯。”
安奈说，在那场战斗的最后，本杰明的半截身体都被切了下来，她当时一度以为对方已经死透了，没想到这个恶棍的生命力竟然如此完全，这样都活了下来。
“名侦探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宋岚淡定地应了一声，他对于“100%破案率”这种毫无意义的设定没有追求。
事实上这个案件本身和他都没什么关系。
“我刚才接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消息，安格雷-萨弗隆被转交到了军用科技手里，现在已经被扭送到了评议会，计划于明天早上由我们亲自将他押送去监狱，看来我们和守灵人的交集就到此为止了。”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宋岚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从本杰明操纵“战车”在农贸市场发动袭击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对方是一个做事不计后果的疯子，和这种人一起完成押送工作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纰漏。
“评议会唯独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都知道你和安格雷关系匪浅，担心你利用职权之便放走他。”
如今安格雷落网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评议会的御用宣传机构已经着手于宣传他们的丰功伟绩了，若是最后的押送出了岔子会让很多人都下不来台。
更糟糕的是宋岚是一个前科累累的人，他已经有过让许多人都下不来台的案例了。
但这只能说明这些人都不了解呆呆鸟。
“好朋友”在他那里可算不上什么好称呼，获得这个头衔的人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安格雷先生的确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相信他会在监狱里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让陆湘一时语塞，她本来想搬出评议会与国土安全局的评价，却忽然想到宋岚在十七区连她作为顶头上司的意见都当成耳边风。
这只呆呆鸟似乎从来都不介意外界对他的看法与评价。
“你今天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得令！”
陆湘望着去洗漱的宋岚，躺在卧室的床上，打开手机的屏幕锁定。
『好久不见』。
这是一条未读短信，署名是一串杂乱无章的乱码。
『一个叫做本杰明-阿贝勒的人去了你们的地盘，他是守灵人的领袖。』
『我会关照的，期待明天的见面，我会安排人去接你们。』
『嗯，明天见。』
“又有工作了？”
手里拿着热毛巾的宋岚见状随口问道。
“算是吧，突然想起了一个许久没见过的好朋友。”
陆湘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冲着他眨了眨眼，强调道，“是真正的好朋友，不是‘老鼠’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