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或者说,现在的“谢豆豆”,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蜡黄的面皮,精明中带着一丝猥琐的小眼睛,还有那习惯性撇着的嘴角,都将一个底层小太监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模仿着谢豆豆的步态,微微外八,带着一丝被长期压抑后的佝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随时准备向路过的任何一位“主子”下跪。
这副皮囊,是他最好的伪装。
他闭上眼,再次沉入谢豆豆那片混杂着贪婪、恐惧和谄媚的记忆海洋。
与这些污秽的情绪相比,那股来自血脉深处的感应,就如同一座在风暴中永不熄灭的灯塔,清晰而明确。
它就在那里。
在皇宫的最深处。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是灵魂与肉体之间的天然引力。
无论这具身体被何等邪物占据,无论它被带到天涯海角,他——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都能感知到它的方向。
那感觉,就像一根无形的弦,一端系在他的灵魂上,另一端,深深地扎在皇宫心脏的某个角落。
谢豆豆的记忆虽然卑微,却也像一张残缺的地图,为他指明了方向。
皇宫最深处,是寻常太监绝无可能涉足的禁地。
那里,有帝王最宠爱的妃子,那是欲望的象征;有王朝最深邃的秘密,那是权力的阴影;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群被称为“玄真仙师”的恐怖存在。
他们是悬于帝国头顶的星辰,也是守护皇权的壁垒。
而政雄,那个窃取了他身体的魂魄,必然就藏匿于那片星辰的光辉之下。
对于一个刚刚破壳而出的邪魂,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巢穴了。
“欲擒苍龙,先化其鳞。”古木的意念冰冷如铁,谢豆豆这副卑微的皮囊,便是他融入龙鳞的第一步。
他开始梳理谢豆豆的记忆,寻找着一切可以向上爬的线索。
很快,一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中——李德全。
李德全是采办监的掌事太监,也是谢豆豆的直接上司,更是谢豆豆背后那条更大的恶狼。
所有像谢豆豆这样的小头目,都要将搜刮来的油水分一半给他。
而李德全,据说又是静心堂玄真仙师面前的一个红人,负责为仙师采办各种奇珍异宝。
“想要接近静心堂,必先成为李德全的心腹,想要成为心腹,必先献上他无法拒绝的‘投名状’。”
古木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再是那个被动挨打的“贩夫”,而是主动出击的猎手。
谢豆豆的记忆告诉他,李德全最近正为了一件事焦头烂额——玄真仙师要炼制一枚“凝神固元丹”,需要一味名为“百年玉髓”的主药。
此物早已绝迹,李德全动用了所有关系,都一无所获,已经被仙师斥责了好几次。
“百年玉髓……”古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陈子睿庞大的知识库中,这并非什么绝世奇珍。
它不过是一种名为“月见草”的灵植,在百年间不断吸收月华精华后,于根茎处凝结出的一滴粘稠液体而已。
对于外界那些苦苦寻觅的修士而言,它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但对于拥有混沌空间的陈子睿来说,这根本不是“寻找”的问题。
他混沌空间就有“月见草”的种子,只要辅以适量的月华石,混沌空间便能在数日内催生出一大片,其根部凝结的玉髓,足以汇集成一条小溪。
所谓的“绝迹”,不过是凡人世界的无能为力罢了。
计划,已然成型。
他要以“谢豆豆”的身份,以这“百年玉髓”为引,作为献给李德全的厚礼。
以此为契机,博取李德全的信任,然后再想办法进入静心堂后勤的队伍中。
他睁开眼,眼中再无一丝犹豫。
他现在是谢豆豆,一个在皇宫夹缝中求生,却妄图一步登天的小太监。
而他的第一步,就是去拜访他的“顶头上司”,李德全。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一处云雾缭绕、仙气氤氲的雅致庭院内。
政雄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普通醒来的惺忪,而是如同沉睡了万年的凶兽,瞬间挣脱了封印。
他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刹那间,整个庭院的云雾都为之一滞,空气中那沁人的异香,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铁锈味。
他低头,审视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完美无瑕的手,肌肤细腻,骨节匀称,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随着他的心念,这双手可以化作世间任何一种形态,可以是最锋利的刀刃,也可以是最柔韧的藤蔓。
这具身体——正是古木那具天赋异禀的万化之躯。
此刻,这具身体的表面正流转着一层淡淡的灵光,灵气波动如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来,强大而内敛。
郑雄如今已是这具身体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凭借着从外界吞噬而来的、数量庞大的魂魄力量,他不仅彻底稳固了夺舍,抹去了古木一部分残存的意识烙印,更是在这短短时间内,强行将这具潜力无穷的身躯,修炼到了百劫后期的恐怖境界。
然而,就在刚才,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从这具身体的识海深处传来。
那片识海,是他夺舍时发现的最诡异的地方。
它像一个坚不可摧的“防护壳”,将这具身体最本源的魂魄死死地锁在里面。
无论他用何种方法,都无法彻底攻破这层壁垒,只能像一个寄生者一样,操控着这具身躯的“使用权”。
起初,他只当是对方天生神魂强大,留下的最后反抗。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试探,他发现这层壁垒坚不可摧,仿佛与这具身体的存在本身融为了一体。
他只好暂时作罢,打算先巩固自身实力,日后再徐徐图之。
但刚才那一下波动,绝非这具身体本能的反抗。
那感觉……更像是一根琴弦,在遥远的另一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共鸣感。
“不对劲……”郑雄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一直以为,这具身体本尊的魂魄,早已随着时间的长河而消散。
可此刻,那坚固如壁垒的识海,那股若有若无的牵引力,都指向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这识海的坚固,并非源于天生的强大,而是因为……它本就是一座仍在被驻守的城池!
它的主人,还活着!
并且,城外,正有人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猛烈地攻城!
“是那家伙……他竟然没死!”
政雄的心脏猛地一沉。
“本尊……回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侥幸。
如果对方真的回来了,并且开始尝试勾联这具身体的识海,那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他不再是这具身体的主宰,而是一个被架空的傀儡,一个随时可能被从神坛上拽下来的篡位者!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神魂。
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丝疯狂的念头却如毒草般破土而出,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他为什么要被动地等待对方归来?为什么要坐以待毙?
既然对方在找回家的路,那他何不……为他铺好一条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回来?好啊……我让你回来!”
政雄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精光,心中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恶毒的兴奋所取代。
他不能阻止对方联系这具身体,但他可以控制这具身体!
他可以伪装,可以示弱,可以引诱!
一个阴狠至极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要假装被这股联系影响,神魂不稳,识海防御出现破绽。
他要将这具身体伪装成一个毫无防备的、温暖诱人的巢穴,引诱对方的本尊魂魄,将更多的力量投射过来,甚至……尝试进行远程的“回归”!
“你想回家?我就为你敞开大门!”
政雄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他早已在这具身体的识海深处,布下了一个他赖以成名的绝杀之阵——“神魂熔炉”。
此阵一旦发动,能将任何闯入的异种神魂瞬间焚烧、炼化,化为最纯粹的养料!
他原本是用来吸收炼化外来的魂魄,现在,却成了为本尊准备的“惊喜”。
他要做的,就是引诱对方的魂魄主力,或者说核心,通过那根琴弦,传递到这个“巢穴”里来。
只要对方敢踏进来一步,就将落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被“神魂熔炉”瞬间炼化,永世不得超生!
到那时,他不仅能彻底斩断威胁,还能将本尊的魂魄炼化为补品,让自己的神魂与这具身体的契合度达到前所未有的完美!
这一刻,政雄不再恐惧,反而充满了期待。
他从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窃贼,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张网以待的恶毒猎人。
他闭上眼,开始主动放松识海的防御,同时在心中低语:“呦西!来吧……我亲爱的本尊,回家吧。你的家,已经为你……备好了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