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江朱同他坐在院子里的海棠花树下，她泡了壶荷叶茶，两人面对面，静静说话。
江朱想问他的事情并不多，她表现出来的厌色，也不过是不愿见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想让他见见世间景致，让他跟自己说话，说什么都可以，只要不紧闭心门。
小太子望着她，眼底头一次带上了光芒。
“姐姐。”他轻轻开口，“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不是让我失望，”江朱纠正他，“是不要让你自己失望。”
小太子垂下眼睫，“我以后会好好跟夫子学习。”
“不是这个，”江朱道，“你应当问自己想要什么。”
上学必然是要上的，但这不是终点。
更何况，小太子和她都没有这里的户籍，他成绩再好，也无法考取功名。
小太子微张着嘴，怔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想……回上京。”
那是他最初的愿望，到现在都没变。
“我想让母后入皇陵，我想报仇。”小太子眼底第一次有了凶光，如野兽般，沁着阴冷。
“我想让那些人后悔。”
那不是十三岁孩子该有的阴翳。他的心中有一块腐肉，想要好好活，必然要剜去腐肉。
他不想再重复噩梦，记起母后满是鲜血的脸，不想堕进深渊触摸不到屋顶白雪，更不愿失去如今陪在他身边的姑娘。
尽管，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仍想最后一搏，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太自私了。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自私，江朱不是真正的阿珠，她不需要陪自己冒险，也不必对他有所怜悯，但他仍对她说了。
他卑微的乞求着什么，无耻又阴暗。
他想听到她赞同的回答，又想听到她坚定的拒绝，那样，他就可以死心了。
“姐姐——”他望着江朱，目光深深，狭长稚气的眼眸仿佛会说话。
像是在说，别抛弃我，能不能永远陪着我，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真像只卷尾巴的小狗，江朱心想。
如果他一开始就这样，自己用得着对他那么疾言厉色嘛？太笨了。
“那就去。”江朱道，“我同意你的决定。”
小太子蓦然睁大眼睛，以为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我跟你一起去。”江朱微微笑了，眼睛印着他的身影，“我也想去上京看看。”
小太子呆怔原地，“我……”
“怕什么，”江朱放下茶杯握住他的手，“我还从来没看过上京的，你到时候带我去看看。”
小太子终于回过神，感受到指尖温度，见她眼底没有一丝阴霾，反而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心头猛然一跳。
他以为她会放弃自己。
可是——
“路上会很危险。”
“我知道，”江朱道，“可呆在这儿日复一日的也很无聊啊，与其这样，还不如跟你一起走。”
小太子耳尖红起来，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拒绝江朱的提议，向她分析跟着他究竟会有多大危险，她不应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心里却疯狂的叫嚣着答应她的提议，让她跟在自己身边，让他永久的陪伴着自己。
因为他，已经那样在乎她了啊。
如果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就算前路刀山火海，他也有力气走下去。
“什么时候走，我提前收拾行李。”
江朱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小太子想提前回上京，她自然要支持。
“半月后。”小太子垂眸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姐姐不必马上回答我，半月后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怕她将来后悔，却又不愿狠心放她离开。
当他自私吧。
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太少了。
“嗯，”江朱站起身，打算去数数自己的小金库，看看去上京以后还能不能继续过好日子。
结果当然是不能。
上京的花费可比小镇上大多了，光找房子就得花不少钱，之后还要去找当年支持小太子的旧臣。
这样一想，江朱发觉自己又穷的叮当响。
还是要研究出更多好吃的，在最后大赚一笔。
小太子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她愁眉苦脸数银票的模样。
他顿了顿，走到江朱身边，“姐姐不必担心银两，去上京后，我会处理好的。”
江朱:“……你在上京藏了私房钱？”
小太子摇头。
“那你哪来钱？”
“母后有铺子。”
江朱:“……”一国之母还经商？
小太子:“是母后入宫前打理的。”
“那我们过去拿银子会不会不好？”被男主发现就倒霉了。
“不怕，”小太子面色淡淡，“没人能发现。”
江朱见状，知道他有自己的办法，也不担心了。
“那你还去书院吗？”
“嗯，”小太子走到她身边，“要和同窗道别。”
江朱表示理解，塞了些银子给他，让他出去好好玩一玩。
小太子握着银子，凝望着江朱弯弯的眉眼，心中也轻快了许多。
想到当初自己对江朱的冷淡，心中极为后悔。
他早就发现她很好相处，对他充满了包容和温情，但他始终不愿意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想来，错过了多少温馨日子。
“姐姐……”
“嗯？”
“你怪我吗？”江朱抬起头，不知他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
“我做错了很多事，”小太子揪住衣角，又开始紧张，“常常让你不开心，早上还对你发脾气了，你不怪我吗？”
“不怪。”江朱心想，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宝贝，谁舍得怪？
“为什么不怪？”
“因为不是出自你本心，”江朱道，“你没有真正伤害过我，你只是不开心。”
“不开心”三个字立时击中了小太子。
“我知道你不开心，”江朱道，“以前你不知道该告诉别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也许我不能让你尽快高兴起来，但我能分担你的不开心。”
总有一天，你会开心起来。
尽管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什么事都埋在心里，这样会生病，我不想看到你生病。”
“嗯，”小太子的眼睛通红一片，早已不堪负荷。
然而他不敢看江朱，就怕她看到自己的狼狈。
那样，也太丢脸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