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次年底科举将近，礼部事务繁多，但顾漆连外放出京的时间并未推后，如此一来，顾府失宠于女帝的信号便释放出来。与此同时，裴擒则坚持谢绝了女帝还要提拔她的恩典，称自己无功不受禄，平白连升几级实在有愧。官场的人事变动总算渐渐平息，众人关注的焦点又回到了即将因左相致仕而空出来的高位上，当然，或还有数月前更隐秘的国本风声。
在一片表面祥和中，裴乐之的纸坊就这么择了个吉日，悄悄开业了。纸坊开得低调，连裴擒也没有到场。只裴乐之带着方祁等人在院内站成一排，牵着她特意定制的红绣球，完成了个剪彩仪式。
“开业大吉！”
裴乐之“咔嚓”一声剪断红绸，将绣球高高举在手上欢呼着。她身侧，一左一右两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她，满含爱意。裴乐之和方祁对视一眼，拍了拍他的手，一扭头又注意到了隔着些距离的傅衣临，后者嘴角带笑，捧着剪下来的红绣球在那儿一个人傻乐。
呆呆的，像只笨鹌鹑。
裴乐之不自觉地想。丹枞的手就在这时微微发颤地牵来，裴乐之低头，而后毫不犹豫地十指紧扣。
“咳咳。”门外有人重重咳嗽两声。
“柘锦！”裴乐之有些惊喜，连忙迎上前去，转念却又突然想到张柘锦为何会知道此地。
果不其然，张柘锦下一句话就是埋怨裴乐之不够意思，新店开业不声不响就算了，竟然还把自己排除在外。裴乐之尴尬地问候她几句，张柘锦又道：“不过我可不是路过，毕中丞家的公子托我给你带样贺礼。”
“毕小公子？他如何了？”
“那个傻小子，也幸得你问他一句。不然他那禁闭关得也不值。”
“禁闭？”
张柘锦点头：“听说是因为他偷溜进你府中探病，被毕主君发现关了禁闭。但就这样，这小子还手抄了《金刚经》，让我带话说祝你平安喜乐福寿绵延。”
裴乐之犹豫着接不接，方祁倒是突然走近，替她接了礼物谢过。裴乐之摊手，又作了个揖道：“那便谢过二位了，可……”裴乐之有些半信半疑，“他关禁闭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放心，这事没有闹大。是毕中丞跟我讲的。她妻夫两个，最近可是为了这些头疼不已。毕主君管得严，对你应该很不满意，毕中丞嘛，爱男心切，多数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就这么看不上毕家那小子？其实他也率真可爱，如今追你不上，倒是还有些惹人怜惜了。”
“小孩子一时兴起，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他可不像是一时兴起，那小子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如今你可算是一举一动都被他盯上咯。”
裴乐之佯装不懂，叹了口气，将话题扯去了其它地方。
午间用膳，因着张柘锦在，裴乐之开了坛酒。众人欢欢喜喜地喝了，酒足饭饱后则四下散去休息。
今日傅衣临并非突然冒出来的，是裴乐之心有计较，考虑到自己不便再多去金碧楼，而傅衣临又不好提前入府，于是干脆打算把人接到纸坊这儿来住。事以密成，这个主意她谁都还没讲过。
方祁就这么假装不知，虚眯着眼站在后边，看着裴乐之牵过傅衣临的手，将人带去了后面的院落。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们要干什么！
毕竟以往午间膳后，那人总是要压着自己……还说什么有助于消食的鬼话。
方祁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也罢，我何时这么不能容人？方祁啊方祁，你可是要做侍君，要销罪籍的啊，没关系。
如果不是得舅舅搭救，你的下场要么死，要么也不会有多好……沦落花楼？或许还充进军营……
这么安慰着自己，可他还是感到心痛，一口一口喝起闷酒。
〈〉
与此同时，裴乐之和傅衣临正在最里的一间房内——拜堂。
原本裴乐之悄摸将人搂进了屋，就立马迫不及待地亲了个嘴儿。交代正事的心被她搁置一旁，望着傅衣临乖顺的模样，裴乐之不由问他方才在外面拿着红绣球笑什么。
傅衣临诚实道觉得这样子像是在成亲。
裴乐之恍然，众人一手执一个红绣球，并肩而立，喜气洋洋，如何不像是在拜高堂结连理？
裴乐之忽然单膝跪地，邀请傅衣临：“小傅可愿同我试试？”
傅衣临不懂裴乐之这些新奇的花样从何而来，他只觉得对方的爱如此真诚热烈，于是他满含期待地抓住了裴乐之手中红绸的另一端。虽然有些残缺，他却觉得完满幸福，毕竟以后进府是不可能有这些仪式的。可妻主却愿意现在就给他。
傅衣临低声嗫嚅：“妻主。”
却说裴乐之跟傅衣临交代好以后的住处，金屋藏娇完毕后，鬼鬼祟祟地关上了门。哪知她一转身，就看见方祁跟个木桩一样矗在自己身后。裴乐之一把捂住方祁的嘴，将人揽着往外带：“嘘，小声些，小傅睡了。”
方祁一路沉默着，直到裴乐之察觉异样松开手来哄他，才开口说他也给裴乐之准备了礼物。
方祁给裴乐之跳了一支舞。
这倒是裴乐之第一次看见方祁跳舞，以前她也试探过想让对方给自己弹弹琴跳跳舞，也好附庸风雅一番，哪知方祁似乎琴棋书画全都不通。想到他家中情况特殊，裴乐之后来便没再多问。因此这次方祁说要舞一曲，裴乐之感到很意外，问他怎么会跳舞。
方祁只是笑。
没有剑脊的软剑一出，就地起舞，一派行云流水，宛若游龙。三面剑花挽过，方祁跳开一步，道自己出自曾立下赫赫军功的方府。武舞同源，方府的男儿剑舞双修。
裴乐之惊艳不已，拍着巴掌称好好极了。
裴乐之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方祁却猛地往前一刺，清越剑鸣响起的那刻，剑尖也直逼裴乐之咽喉。后者震惊之余，忽觉脸颊有利落的吻拂过，再回神，方祁已然退后继续翩然舞剑。
舞毕，方祁问：“刚刚你没有躲。”
裴乐之嘿嘿一笑：“我信你。当然，我也躲不及。不过嘛，我相信我的死法不会这么潦草。”
见方祁愣神，裴乐之又道：“当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剑被摔到了地上。
〈〉
二人和好如初，方祁便开了口让傅衣临早些搬出金碧楼，还道若是舅母同意，也能将人接进府中。裴乐之笑，夸他说夫君真乃治家有方，如此大度得体，是自己三生有幸。裴乐之嗓门大，方祁倒还涨红了脸让她小声些，又说丹枞之前跟他提过，傅衣临怕麻烦人也不愿去学堂暂住，但住金碧楼总归是不好的。裴乐之这才道她打算先将傅衣临安置在纸坊，也让他找点儿事儿做，好慢慢回归正常生活。
“所以你刚刚不是在跟他……”
“什么？”裴乐之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想什么呢，祁哥哥又想错了，今日的粮草可都留着喂饱你呢。”
“之之！还在街上你别乱说……”方祁害臊极了，扭着腰想要逃离这个满嘴荤话的女人，偏偏肩膀被她锢得死死的，脸颊一热，简直要让他羞得五体投地。
好半晌，平复下来的方祁盯着两人紧握的手，犹疑道：“我是不是太爱胡思乱想了……”
“怪我。给不了你唯一的爱，还不能包容你的小脾气吗？那我可就太混蛋了。”
“之之……我爱你。”方祁闭上眼，向裴乐之吻去。
“咦？这下不怕大庭广众了？”
“不怕。有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怕。”
周身时空仿佛被定格，两人还在忘我地吻着，“嘭”一声突然有人直直撞了上来，又歪着身子趔趄两步。
竟然是顾榴石。
只是风尘仆仆的顾榴石。
片刻惊讶过后，裴乐之往道旁避开没有做声，方祁倒是体面地将人扶起，看了眼对方膝上尘土，问他有没有事。
顾榴石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很快离开。
同一时间，坐在马车中的顾漆连长叹一声，而后立即书信一封，恳请裴擒看在顾母顾父的面子上，日后于京中照拂顾榴石一二。想了想，她又写了一封信给曹府，转交曹氏兄弟。崔巍还要劝说，顾漆连却道就这样吧，她的阿弟她知道，宁愿连鹿鸣都不带也要弃车逃跑，那便是去意已决。
“继续出发吧，阿弟他不能没有退路。”
夜里，裴乐之也从裴擒那儿得知了顾榴石独自留京的消息。
原来顾漆连外放出京的时间便是今日，她原本是想带走顾榴石的，然而后者不愿，自己半路跳车跑了回来。想来路上撞见那会儿，便是他匆忙回府罢了。
裴擒问裴乐之有没有什么意见，裴乐之摇头，裴擒便给她看了自己的回信，说是答应顾漆连会保顾榴石平安，但这都是看在顾太傅的面子上。
裴乐之有些好奇地读了读另一封陈年旧信，是来自顾太傅顾臻的，随顾漆连的信附在一起。
“吾友擒妹亲启：
自当年方府惊变，竟已有十四年之久。感慨时光如梭，斯人逝难再返，悔不当初。午夜梦回，总设想若其时再努力一搏，是否能有所不同。然你这些年韬光养晦实为上策，如今新帝根基渐稳，来日方长，裴府定能再起。
如今我预感自己时日无多，只担心爱夫稚久和漆连、榴石她们孤儿寡父无人看护，还望擒妹照拂。此信将予我儿漆连留存，这孩子坚韧倔强，若有一日她来求你，请看在你我昔年情谊的份儿上帮她一回。
书此，不尽欲言。
顾臻。”
因着这封信，裴乐之忽然替原身释怀了当年丧父离府的事情。旧日的谜团渐渐展开，她明白，很多事可能没那么简单，或者说彼此也各有难处。
“顾漆连被贬，裴府却高升，眼下已有人盯上了你后院里的位子。阿乐？”裴擒见裴乐之走神，停了下来。
“母亲您说，我听着呢。位子？我？我一个白身，名声又不好，母亲您没有在说笑吧……”
“阿乐，裴府还有爵位。我不会再续娶，而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日后姻亲这块儿权衡利弊在所难免。如今看来，你没有答应毕家是对的，毕如琢毕竟和杨家沾亲带故。无论如何，你要记住，裴府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只忠于圣上。”
暗处似乎风云涌动，裴乐之忽略掉心中不安，点了点头：“女儿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