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任星野继续讲下去，但是他却不再说话，默默低头吃着羊肉。
安静的包厢里，只剩下他咀嚼食物的声音，“吧唧吧唧”像是老式座钟里的齿轮转动，真搞不懂裹了韭花和芝麻酱的涮羊肉就那么好吃吗？
“……为什么？”我的心中焦急，终于还是我先忍不住了，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项云霄那边违规动用军队围剿第七局，难道一点责任都不用担么？这可是京城啊，怎么能允许他如此放肆！”
“不是违规动用军队。”任星野摇了摇头，喉咙像珠子一样滚动，将嘴巴里的食物吞咽干净，才抬起头缓缓说道：“行动之前，项云霄就向红楼打过报告，要将第七局的所有人一网打尽……”
“……红楼答应了？！”我一脸诧异。
“答应了。”任星野从桌上的木盒子里里拽出一张白色餐巾纸，擦了擦满是芝麻酱的嘴巴，面色平静地继续说道：“项云霄提交了第七局所有人违法的证据……听明白了，是所有人，包括施国栋、霜破、雾隐等等，他们都不同程度地收过别人的礼，折算成人民币的话，有的几千万，有的几百万，有的几十万……”
我轻轻咬着牙，说不出话来了。
第七局管理着华国几乎所有的王孙贵族，甚至有权力定他们的罪、问他们的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差事绝对是香饽饽，因为那些家伙真的非常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
可想而知，第七局的每一位办事员，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有多热闹，说是堆成金山银山也不为过，更别提施国栋这样的一把手了！
回想当初我刚当上副秘书长的时候，也收了一堆房子车子、古董字画，只是担心被人抓住把柄，刚上任就搞出事来不好，所以才一股脑地上交了——当时并没想着廉洁，而是抱着“细水长流，以后再收，现在还是谨慎一点”的想法。
所以施国栋等人在第七局这么多年，不可能一丁点把柄都没有的。
就像做生意的一样，但凡较起真来调查，多个部门联合出手，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单单一条“虚开发票”就能让人坐牢。
“证据提交到红楼的时候，单看那些数字确实触目惊心，但其实大家也见怪不怪了，能够守住本心反而非常少见……”任星野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面色平淡地说：“只是高层确实打算关闭第七局，毕竟都二十一世纪了，确实有些跟不上时代，再加上老百姓也怨声载道，所以就顺水推舟，答应了项云霄的申请……”
谈话进行到这一步，我就知道第七局确实是完蛋了。
是高层下的令，神仙都救不回来！
“……大概会判多久？”我心如刀割地问出这句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会尽量帮他们少判些的……”任星野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有的两三年，有的四五年，有的七八年……关键看他们贪了多少钱吧，我只能是尽力帮忙。”
我又沉默下来。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曾经风光无限的第七局，在京城几乎横着走的第七局，王孙贵族见了都打哆嗦的第七局，竟然一夜之间就垮掉了，像是第七局总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毫无征兆，只是一阵风吹过，便轰然倒下。
但，真的毫无征兆吗，蛀空的树干、枯黄的树叶、流胶的树皮……
只是以前从来没人注意。
不可能不心疼，毕竟相处了那么久，说是家人也不为过，但我确实没有办法，红楼亲自批示的案子，就连任星野都只能尽量帮他们少判些……
我又能怎么样？
我又能干什么？
我低着头，回想着第七局的点点滴滴，银锋、雷煌、霜破、雾隐的欢声笑语……一颗心像是被乱刀戳了个稀巴烂，又被人狠狠丢在地上狠狠踩了数百上千脚。
“怎么样，想报仇吗？”包厢里氤氲的雾气中，任星野的声音突然幽幽传来。
“嗯？”我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任星野。
“报复项云霄有点难了，毕竟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任星野的脸，在雾气中稍显模糊，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筷子，将一盘色泽鲜红的生羊肉拨进锅中，幽幽地道：“但可以报复南龙门嘛，一个民间组织，还能让他们上天么？”
“……怎么报复？”我皱起眉。
“项云霄这次端掉第七局，自以为打了个胜仗，但实际上呢？”羊肉很快就煮好了，任星野挑了一筷子出来，放进满是芝麻酱的碗中搅了搅，冷笑着道：“活跃在华国境内的那些王孙贵族，以前有第七局压着，不敢做出太放肆的事情……现在第七局已经垮了，没人管他们了，保准一个比一个张扬！”
任星野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含糊不清地道：“这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指不定放出什么妖魔鬼怪，等着瞧吧，到时候又有一场浩劫、一场风波！”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些名字，都是项云霄之前反复提起过的，比如鲁太公、蜀中仙、津门八爷、大智和尚……
说到这里，任星野笑了起来：“第七局垮了，大家都很愤怒，以前起码有个庇护，就算真犯了法，也是第七局审理，可操作的空间也非常大……现在竟然要和平民一样，共同接受公安机关的调查！就这一天一夜，我接到了不少电话，大家都在问我如何重建第七局？”
我心里想，如果第七局就是为了庇护这些家伙……那还是不要重建了，彻底扫进垃圾堆里算逑。
任星野并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仍旧幽幽地道：“如果第七局真的能够重建，施国栋他们也出不来了，毕竟已经坐牢了嘛……所以我就寻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由你来担任局长。”
“……我？！”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瞪大眼睛。
“对，你。”任星野再次放下手中的筷子，转头看向了我，面色严肃地说：“盛力，你应该知道，我以前不太喜欢你……但施国栋，一次次在我面前夸奖你、赞扬你，述说你的各种优点，再加上你确实做出过不少的成绩，所以我渐渐地对你改观了……”
任星野呼了口气，继续说道：“尤其这次，你几乎预料到了南龙门所有的计划和走向……昨天晚上，我和施国栋见了一面，他很后悔没有听你的话，就是他跟我说，如果要重建第七局，务必请你做一把手……他告诉我，想重振第七局的荣光，除你之外，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一时间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只好另选他人……”看我沉默不语，任星野幽幽地道：“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可太多了，不缺你这一个。”
“我愿意！”我立刻说：“任先生，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我不是贪恋第七局的权力，也不是痴迷官场，而是隐隐能察觉到，第七局的重建，必定要和南龙门针尖对麦芒，与其将这件事交到别人手上，不如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起码能掌握主动权！
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是否对付南龙门，如何对付南龙门，还不是我说了算么？
任星野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同意的……为施国栋等人报仇的事，你一定会全力以赴！”
我是想救施国栋他们，但还真没想过找南龙门报仇……
但这时候，我也只能使劲点头：“没错，我会全力以赴！任先生，我应该怎么做？”
“想重建第七局，首先是要扫清障碍，首当其冲的就是南龙门了……”任星野淡淡地道：“干掉南龙门，再说重建第七局的事！”
“我懂！”我立刻点头：“任先生，但我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了！”
任星野的脸上浮现笑容，接着举起手来，轻轻拍了两下。
“啪啪——”
与此同时，“吱呀”一声，包间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相貌英俊、身形高大，一身锦衣玉服，透着贵公子的气质，看着就不是普通人。
“这位是？”我面露疑惑。
“鲁公子，自我介绍下吧！”任星野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盛秘书，你好！”小伙子来到我的身前，脸上露出淡淡的笑，语气温和地说：“我叫鲁小豪，是‘鲁太公’的儿子，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
“原来是鲁公子……”我立刻站起身，主动伸出手去。
“不敢不敢，在盛秘书面前，我只敢自称小鲁！”鲁小豪嘿嘿笑着，握住了我的手。
“鲁公子客气了，以后多多来往！”我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则是翻江倒海。
鲁太公，我当然知道，真名叫鲁大昌，因为在齐鲁大地有着非凡的地位，所以才有了“太公”这个绰号，就相当于疆域的姜太后，也是因为祖上有着赫赫战功，所以家族在当地十分兴盛，几乎把控着方方面面。
除了没有自己的武装部队，鲁大昌在齐鲁大地上的权势，绝对可以做到呼风唤雨的程度！
关键是项云霄前脚刚说了南龙门下一幕的目标是鲁太公，后脚鲁太公的儿子鲁小豪就来到了京城，这是巧合，还是……
我正暗自思忖，任星野已经给出答案：“根据我的线报，项云霄下一步的目标就是鲁太公，南龙门的宋尘等人也即将开拔齐鲁大地……所以我将鲁公子叫了过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原来如此！
任星野能够如此清晰地知晓项云霄的计划，看来大司令身边也有卧底啊。
不过这也正常，到了他们这个级别，互相安插线人属于常规操作。
任星野看向鲁小豪：“鲁公子，盛力以前是第七局的秘书长，也是施国栋最器重、最宠爱的大将，和龙门商会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有他帮你，一定能拿下南龙门！”
“必须的！”鲁小豪迅速点头，“盛秘书的事迹，我早就听说过了……这次能得到盛秘书的帮助，实在是我鲁家之幸！盛秘书，接下来就靠你了！”
“好说……”我微笑着。
“行了。”任星野用纸巾擦了擦嘴，起身说道：“我还有许多事情忙碌，介绍你俩认识就行，接下来你们自己谈吧，反正目标是干掉南龙门……盛力，只要做到这件事情，将来重建第七局，你就是一把手。”
“好！”我立刻答应着，“任先生慢走。”
“任先生慢走！”鲁小豪跟着附和一句。
任星野迈步朝包间外走去，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范围里。
包间的门重新关上，我和鲁小豪相邻而坐，一边吃着火锅一边聊起天来。
“盛秘书，听说你很了解南龙门……”鲁小豪认真地问着：“你觉得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他们还没开始行动，现在不好分析！”我摇摇头，“按照我对他们的了解，应该会在当地潜伏下来，伺机而动！”
这种话说了等于没说，相当于正确的废话。
鲁小豪果然不太满意，皱着眉道：“盛秘书，我想快点干掉他们，省得每天活在心惊胆战之中。”
“想要干掉他们，就得找到他们，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继续说着车轱辘话。
“盛秘书，我倒是有个办法！”鲁小豪似乎忍不住了，开门见山地道。
“你说！”我的神色严肃起来。
“听说你和北龙门的董事长宋渔关系很好？”鲁小豪抓起桌上的酒杯，一边摩挲一边轻声问道。
“……是很好啊，你想干嘛？”我皱起眉。
“放心，不是绑架宋渔，要挟宋尘那一套！”鲁小豪嘿嘿笑着：“我知道他们兄弟俩关系不好，几乎反目成仇，绑架宋渔是没用的。”
“嗯，那你想干什么？”我稍稍松了口气。
“我想和他合作。”鲁小豪的面色严肃起来：“对付宋尘，需要他的帮忙，我有一整套的方案！”
“什么方案，说来给我听听！”我沉沉道。
“这……”鲁小豪面露难色。
“怎么，不相信我？”我的眉头微微蹙起。
“盛秘书，不是不相信你，是我的方案还不够成熟，需要和宋渔当面聊一下才可以……”鲁小豪面色诚恳地道：“帮我约一下宋渔，我俩单独见个面……等谈妥了，确定没问题了，再告诉你行吗？”
我还真挺好奇他有什么方案，想了想后，说道：“可以，明天上午九点，你们在翠湖酒店，我原来的办公室见面吧。”
“感谢盛秘书！”鲁小豪一脸激动，端起桌子上的酒杯说道：“如果能够谈成，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说。”我也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同时心想：“我倒看看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