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星等到凌晨一点，微信都没动静，她觉得霍昀可能自己贴好了，便就放心去睡。
可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刚才那个拥抱，和消沉的霍昀。
如今和霍昀的关系，她也是看不懂了。
在她的认知里，男生如果喜欢女生，肯定会表白，霍昀从没对她表白过，应该不是喜欢。
刚才的拥抱，可能只是他心情不好时的失控吧。
徐子星翻来覆去到半夜才睡着，早上又差点迟到。
刚在工位坐好，就转身看向保荐人办公室。
霍昀和陈颂都不在。
徐子星忍不住问田菲：“霍总今早来过办公室吗？”
“没有呢！今天还没看见霍总。”
徐子星猜他去见企业的人了。
昨天会议提出数据整改，但长鲜渔业的人没同意，后续要怎么办，肯定是要商量出个结果的。
霍昀应该是去办这件事了。
徐子星继续审阅其他材料，这一忙，一天又过去。
她见天气不错，想起上次答应过田菲，要请她吃粥，今晚便不打算加班，拉着田菲早早地下了班，搭车去海边。
吃完晚餐回园区，看到Ipo办公室灯还亮着，霍昀的黑色大G也停在车位里，便知道霍昀已经回来。
徐子星没有去办公室，直接回宿舍。
刚进门，就照例给李沅沅拨去视频电话。
李沅沅很久才接起，接通的那一瞬间，徐子豪的尖叫声传了过来，徐子星头皮一紧，赶紧关掉水龙头，看向手机：“妈，怎么了？”
李沅沅疲惫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她看一眼身后方向，才又看回视频。
“你哥这两天情绪不好，没事，我多哄哄就好。”
徐子星拿着手机走出洗手间，追问：“因为什么事情情绪不好？”
“我前几天不太舒服，你爸就带你哥去奶奶家，可能是那边太宠着他了，回来就一直闹着要吃糖、吃巧克力，我不给吃，就这样了。”
在老太太那边随意吃糖，回家还想继续，结果李沅沅不让，需求没有被满足，崩溃了。
后续的发展就是：撒泼、打砸、打人、自残。
徐子星拍了拍额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他吃，他会短暂地平静，但一直吃糖会带来严重的副作用——持续的情绪亢奋最终还是要引发行为问题。
可如果不让他吃，他眼下就会崩溃，李沅沅和徐海峰是拿不住他的。
徐子星想到了霍昀，也许霍昀有办法！
她安抚李沅沅：“我现在去请教霍先生！您别急，也别去拉他，小心不要受伤！”
徐子星立刻去敲霍昀宿舍的门，没动静，又跑去保荐人办公室。
霍昀正在打电话，她没敢进去打扰，坐在工位上焦急等待。
跟霍昀通话的人，是恒江证券的董事长王建业。
“霍总啊，我看长鲜渔业这个案子，你还是换个律师吧！”
“理由是什么？”霍昀单手抄兜站在窗前，“要把人开了，总归得有理由吧？”更换主办律师是小事，不值得券商老总亲自打电话，想来是跟律所投诉过没用，才会直接找上王建业。
王建业不接这茬，笑道：“这个Ipo的标的虽然不大，但分到你手上，也有大几百万的不是？你何必跟钱过不去？”
言下之意，不撤掉徐子星，霍昀就会被踢出这个Ipo，到时候两个人都得走，还不如现在就把徐子星换掉。
霍昀听明白了，眯眼瞧着对面仓储大楼一楼。仓库员工正往顺丰冷链车装打包好的快递箱，偌大一个柜，只装了五分之一不到。
这种发货量，一年敢虚增数十亿的销售额，真是不知死活！
霍昀嘲讽地勾了勾唇，对电话那头的王建业干脆道：“行，我和主办律师一起退出这个案子，您安排别的保荐人做。”
不等那头说话，他已是挂上电话，手机丢到桌上。
陈颂劝道：“霍总，您不要冲动……”
话没说完，有人敲门。
见来人是徐子星，霍昀前去开门：“你不是早下班了？有事？”
徐子星急道：“我哥闹着要吃糖，家里不给吃，情绪崩溃了，怎么办？”
霍昀招呼她到沙发坐：“别急，好好说说怎么回事？”
“前几天我哥去我奶那儿，可能老人太宠他了，任他吃糖吃零食，回家就还想吃，我妈不让他吃，情绪就失控了。”说到徐子豪情绪失控的事，徐子星整个人都紧绷了，十指攥着沙发边缘，使劲攥紧，“他情绪失控很恐怖的，会打砸家里的东西，我妈如果去拉他，还会打我妈……”
霍昀神色凝重，镇定道：“现在需要做两件事！”
徐子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
“第一，让我跟子豪视频。第二，我们现在立刻回你老家。”
“可案子怎么办？”徐子星边说边掏出手机，进入和李沅沅的对话框，然后递给霍昀。
霍昀拨了视频过去，很快被接通，传来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
徐子星吓一跳，赶紧坐到他身侧一起看手机。
画面里，瘦小的李沅沅坐在光线昏暗的厨房瑟瑟发抖，看到霍昀，恐惧的双眼有了一丝希望：“霍先生……霍先生您怎么用子星的微信？”
“稍后我再和您解释，您先把手机给子豪，我和他说几句话。”
镜头晃了下，从厨房来到客厅。
霍昀提醒：“您注意安全。”
手机给到徐子豪，他满脸通红，眼泪鼻涕横流，原本还嘶吼着，看到霍昀，静了一瞬。
霍昀微笑地看着他：“子豪，还记得我是谁吗？”
徐子豪登时笑开了，举着手机上蹿下跳：“哥哥！哥哥！”
“想不想和哥哥一起玩？”
徐子豪咿咿呀呀地说着旁人听不懂的星语，霍昀一点也不烦躁，耐心温和地对他说：“如果想和哥哥一起玩，要听话哦！”
徐子豪却还在视频那头上蹿下跳。
霍昀严肃道：“子豪，坐下！”
徐子豪一愣，没再跳了。
霍昀看一眼腕表，发出简短指令：“现在十点，子豪坐到10点三十分，哥哥给你一颗糖，好不好？”
“好！”徐子豪乖乖在电视边上的小椅子坐下，笑着看镜头。
霍昀继续发出指令：“现在把手机给妈妈。”
李沅沅赶紧上去接过手机。
霍昀看一眼徐子星，小声说：“包办的习惯得改。”
徐子星点点头，没说什么。
徐子豪之所以一直进步不大，就是因为李沅沅包办惯了，什么事情都为他做，造成他自理能力很差，对指令不敏感。
“去宿舍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霍昀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上自己的电脑包，离开办公室。
他边走路边跟李沅沅说：“我和子星最近一起做案子，在南屿岛。您找个手机支架，把手机对着子豪，让我在视频里监督着他。这半小时的安坐训练，应该能让他平静下来。然后您去便利店买那种冷冻葡萄，在子豪完成任务后，当成糖果奖励。”
“诶诶好！我这就去办！”
…
夜深了，南屿岛往龙城的高速路上车辆稀少，一条大路直直往前通，仿佛没有尽头。
徐子星怕霍昀犯困，不断找话和他闲聊。
“我没想到您能同意我这时候回老家，我以为至少得等长鲜渔业的案子结束才能回去。”
“你的工作到今天结束了，剩下的我来收尾。”霍昀专注看着路况，声音沙沙的，有些疲惫。
徐子星自己也很累，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和他说话：“那你呢？还会继续做这个案子吗？”
“不会。”
徐子星意外：“真不做了啊？”
霍昀笑了下，侧过脸看她一眼，很快又看回前路。
“养在深海的半成品，称之为‘不可能通过实盘确认的存货’之一，所以有不少渔业企业通过这个科目操作数据。通常只要四流一致，都能过。可你却能想到利用航迹数据推导出真实数据。你很聪明，是我从业以来见过最聪明的证券律师。”
他语气平和，情绪稳定，跟平时聊工作时没什么不同，徐子星一开始以为他想说服自己对长鲜渔业数据造假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听到最后才知道他是在“夸”自己。
她作为证券律师，不是第一次被保荐人夸，但往往都是案子成功过会，保荐人出于对结果的欢喜例行夸一夸。
但搞砸了保荐人的案子还能被夸的，这是第一次。
想起台风天那夜，徐子星还是忐忑，按大部分人的想法——她在给企业找事，给保荐人找事，给自己找事。
思及此，她歉意道：“虽然尽职调查是我的工作，我必须查出真相，但我不应该那么冲动、不考虑天气就单枪匹马去查，最后不仅自己遇险，还连累了你。”
霍昀挑眉，有点意外，片刻后又点了点头，似乎挺满意她的态度：“继续。”
“但我还是不后悔那天去找证据，因为如果不是那天去，就拷不到监控，也不会遇见靠岸的作业船，更想不到利用北斗导航的数据。”
霍昀失笑着摇摇头：“下个案子我来选。”
徐子星也笑：“好啊，我挺好奇你会选什么样的案子。”
“我选的案子能不好？”
“你选的案子哪里好了？康福是不是你选的？”
“是我选的，但康福除了安睡丸事件，没有其他瑕疵吧？你尽调下来是不是也挺满意？”
徐子星不说话了。
康福这个企业，平心而论，确实不错。
生产管理上严格遵循药企的规范标准；研发上舍得花钱花时间研究有效、平价的药品；社会责任上，宋学文也一直有自己的坚持。
虽然并不是十分确定那个激进的技术员到底是真凶还是只是背锅的，但因为只有这一个瑕疵，徐子星选择相信它是一个还不错的企业。
想起宋学文，徐子星突然就想到他小心翼翼护着李沅沅从酒店宴会厅走出来的样子。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康福的宋学文，是我妈妈的同学。”
霍昀意外，然而一想李沅沅曾是高中生物老师，宋学文是生物学博士，又不意外了，笑了下：“这个世界很小。”说完侧过脸看徐子星，眼底有细微的情绪在涌动。
…
徐子星和霍昀在凌晨一点进了小区。
车子依旧停在楼栋边的位置，俩人连行李都没拿，行色匆匆地进了楼栋。
一进楼栋铁门，徐子星立刻看向右边户门下的缝隙，见有光线渗出，立刻就猜到徐子豪还没睡，登时头皮一紧。
这种情绪反应是很本能的，她每次回家都会这样，并未因为今天霍昀一起回来就有所改变。
她心理上虽然抗拒，身体却又像明知前方战线有危险却一定要往前冲的战士，带着赴死的决心，抬腿迈上台阶。
手刚放到铁门上，就听到里头传出巨大的闷响声，伴随徐子豪崩溃的嘶吼：“呜啊！呜呜呜！啊啊！……”
徐子星一脸惨白，本能地往后退。
霍昀上了台阶，将她拉到身后：“我来。”说着手放到铁门上敲了敲。
“你这个逆子！”屋内传出徐海峰的吼声，“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徐子豪崩溃大哭。
霍昀越发用力敲门：“叔叔阿姨！开门！”
没有人来开门，屋内仍是一片混乱的打骂声、哭声、打砸声。
徐子星忽然回神，拉开霍昀，上脚就踢门：“开门！”
深夜的楼道寂静无声，老旧厚重的铁门被她踢得哐当作响，有些骇人。
左边户的木门从里头打开，邻居奶奶隔着铁门小声说：“小星啊，我今天出门碰见李老师了，她脸色不太好，你可得多注意啊。”
徐子星仿佛没听见似的，持续疯狂踢铁门。
霍昀转过身，隔着铁门问奶奶：“奶奶晚上好。您说阿姨脸色不太好，是怎么不好？脸色苍白还是涨红？”
奶奶想了想，摇头：“有点发绀的样子。”
徐子星听到了，情绪更激动了，双手摇晃着铁门，红着眼眶吼道：“开门！开门！”
霍昀跟奶奶道了谢，急忙去制止徐子星，把徐子星拉到身后，隔着门喊道：“子豪，我是哥哥，你能给我开门吗？”
里头的打骂声和哭声前后停止，过了会儿，木门被拉开。
徐子豪一张哭脸出现在门内，看到霍昀，又哭又笑又跳。
这时，披头散发、眼镜歪一边的徐海峰过来开了铁门，什么都没说，默默回了屋内。
徐子星冲进屋里，四处寻找李沅沅的身影。
她先去厨房，寻找那个瘦小、瑟瑟发抖的身影，但厨房没有，视线一转，就看到李沅沅躺在沙发上，双眼紧闭。
徐子星呼吸一窒，冲到沙发边，颤抖着手探向李沅沅鼻息下。
还有呼吸，但呼吸很急促。
“叫120！快！叫120！我妈有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