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心里埋藏至深的秘密终于说了出来，又或许是莫裕辉给了足够的底气与安全感，莫雨晴总算是找回了一些应试状态，莫裕辉精神好的时候也会耐心地给她答疑解惑，在老师与家长的帮助下，这孩子成绩总算是又提上去了。
眼见高考的脚步愈发临近，越是这种时候便越不能大意。
莫雨晴4岁时来到莫家，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莫裕辉完完全全就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他太了解那孩子了。
所以他从来不会在莫雨晴面前表露出自己一丝一毫的伤痛，他怕那孩子担心，更怕她放弃学业来照顾自己，他知道，那孩子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
莫雨晴18岁成人礼和高考百日誓师大会是在同一天举行的，2月的上城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湿冷。楚擎自是不愿让莫裕辉冒这么大风险去学校的，奈何男人对此事的态度却出奇的强硬，一直固执着不松口
“小擎，就让我去吧，最后一次了……”
楚擎不忍面对男人眼中的落寞，那面带祈求的神情又何尝不是对楚擎的凌迟呢……
“好，我们都去”
在莫裕辉的坚持下，莫雨晴的18岁成人礼总算是没有遗憾地结束了，而男人却不出意外受了凉，甚至因此大病了一场……
寻常人发烧倒也不算大事，不过莫裕辉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精神头也因这次发病消耗殆尽，心脏的负担日复一日的加重，他不得不服用比过往多几倍的药量去暂时缓解身体的不适。
楚擎自己就是学医出身，他当然知道是药三分毒，不过这种毒素对于正常人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因为人体肝脏自己就可以把药物的毒素代谢出去。
可是对莫裕辉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按照男人现在的状况来看，那些来自药物的毒素根本没法仅靠肝脏排毒来代谢出去，长此以往，毒素就只能一直堆积在他体内，并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本就破败的身体……
之前的时候，莫裕辉就已经检查出了肝功异常，这让楚擎如何能不担心呢？出于安全考虑，他内心挣扎许久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哥，我知道你难受，但是，这药先停一停吧，副作用太大了，你吃不消的”
听到楚擎说这话，男人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换上一副温和的神情，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楚擎的手中抽出
“小擎，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晴儿快高考了，这个时候不能出差错，至少，你得让我亲自看着她进考场……”
见莫裕辉实在坚持且态度强硬，楚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那些噬骨的疼痛都并非他自己在经历，或许他也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作为医生，他当然知道莫裕辉现在一定是痛苦和煎熬的，但是痛苦的程度他其实并不能真切体会到。
男人有时候会在深夜被生生疼醒，然后再疼到昏厥，楚擎知道莫裕辉一惯是极度隐忍的，能让这么一个自控力极强的人都忍不住叫疼，他都不敢想这时的莫裕辉到底会有多么难受……
每当看到熟睡中的男人因疼痛清醒，又因疼痛昏厥，楚擎总是能清晰的感受到一种名为无力的绝望，作为一个医生，他竟然连自己的爱人都救不了，看着自己爱人这般痛苦的煎熬，他竟什么也做不了……
要是可以，楚擎宁愿让自己去代替眼前这个可怜的男人承受所有身心的疼痛，然而这一切终究只能是他的臆想，如果命运真的能听到他的愿望，他又怎么会和莫裕辉走到如今这般境地呢？
莫裕辉最近这种状态他其实有些慌，总觉得和这个世界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朦胧感，他怕，怕终有一天那人对这个世界再无留恋，更怕那人会瞒着自己悄然远行……
倘若真有那一天，到了那时自己又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没有他的世界和没有他的余生呢？
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都像钢针一样狠狠刺穿楚擎的内心，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愿去寻求这些答案，甚至不敢面对……
所幸，莫裕辉还是如愿撑到了莫雨晴高考，楚擎推着男人站在人潮中，如同所有考生家长那样看着自家孩子奔赴自己的人生考场，并等待着他们凯旋……
汹涌的人潮逐渐散去，随着开考铃声的响起，周围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安静，听着那熟悉的铃声，莫裕辉不禁有些感慨
“小擎，时间过得真快啊，这样的铃声我听了三次，第一次是我自己，第二次是等你，而第三次，是等孩子，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了……”
“不，怎么会呢，你要想听，我以后天天都用这个声音叫你起床，我倒是要看看你会不会紧张害怕”
看着楚擎有些耍无赖的样子，莫裕辉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啊，惯会贫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其实啊，听着这个铃声，我还不觉得害怕，我还有些期待，若能，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过一次自己喜欢的生活……”
莫裕辉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含糊不清的气声，楚擎还没听清最后的话，男人便已经昏迷过去。
见状，楚擎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这种时候的昏迷代表什么他不用细想都能知道……
男人以前清醒的时候总因为身上的病痛折磨睡不踏实，如今能彻底睡上一觉，或许，也算是好事吧，
楚擎再次过上了家和医院两头跑的生活，莫雨晴也在高考结束后就立马去了医院。
其实她第一天出考场没看到父亲就已经猜到了大概，她知道父亲一向是看重她的，更何况是高考这种人生大事，只要还能下床便肯定会让小爸爸带他出来，如此这般，恐怕父亲已经是没有意识了吧……
其实她想立马就去医院守着父亲，但是她也知道，如果以后父亲知道自己因为他放弃了考试，那他一定会自责一辈子的。
哪怕心里早已掀起滔天巨浪，但莫雨晴脸上却不曾表露分毫，她知道父亲一定会醒过来的，她一定要尽力考一个好分数，这样就可以等父亲清醒后给他一个惊喜。
正是靠着这种朴素无华的愿望，莫雨晴才能压下心头汹涌澎湃的情绪，认真完成眼前考卷上的试题。
笔盖合上的瞬间，莫雨晴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这下，她终于可以去陪父亲了……
莫裕辉无知无觉的躺在病床上，莫雨晴静静地坐在床边，又像以前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揉搓着男人冰凉的双手
“爸爸，您的手好凉啊，我给您搓搓，就不凉了……”
面对莫裕辉现在这种状况，楚擎除了无力就是绝望，男人的心脏问题已经不容乐观，但他找了那么多渠道却依旧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即便再不愿他也不得不承认，或许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云城的年轻人。
可是，别说是莫裕辉不能接受，他自己也是没办法允许用一个人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的，哪怕这另一个人是他钟爱一生的男人……
或许那个青年会很乐意，觉得值得，或许还会因为能用自己的心脏让曾经的恩人重生而感到满足，但是跟生命有关的事情又如何能用值不值得衡量呢？
每条生命都是平等的，根本就不存在值得与不值得……
十天后，莫裕辉才终于清醒过来，才刚一睁眼，就看到了楚擎憔悴的脸色，哪怕他一直在昏睡，也能猜到楚擎那时的心境，小家伙一定是吓坏了……
“抱歉”
“你别跟我说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你都说了十几年了，你要是真觉得愧疚，你就好好的，别再吓我了”
楚擎的脸就埋在男人胸口的位置，说话的声音有些沉闷，莫裕辉无力地牵了牵嘴角，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家小爱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病房里还有不少人，想必他是不好意思哭出来吧。
“好，我答应你，一定好好的……”
楚擎从莫裕辉怀中起身，鼻头还带着些微红，眼中带着几分控诉的神情
“你每次都这样说，就知道骗我”
楚擎这信誓旦旦的模样让男人也有些疑惑
“哪儿有？我何时又骗你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后没有，你答应我，之后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答应”
“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男人彻底清醒之后又在医院养了好些天，他自己倒是觉得没多大事可以出院，但楚擎这次态度却令人意外的坚决，直到莫雨晴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他才勉强同意。
莫裕辉一回家就和莫雨晴直奔书房的电脑，楚擎看着这幼稚的父女俩不由得笑出声来
“行吧，你们都去查成绩，我一个人就去厨房呗”
莫雨晴坐在电脑前紧张的手都在发抖，自家父亲就在身旁，她又没有提前看过成绩，万一，万一……
莫裕辉看出了莫雨晴的紧张，也猜到了她的顾虑，不过什么也没说，只把自己冰凉的手搭在了孩子的手上
“别怕”
在出成绩的那一刻，想象中的失望与叹气并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身旁男人眼中藏不住的骄傲与赞叹，莫雨晴这才敢面对眼前的屏幕，那个分数，比以前每一次都好……
“爸爸，我，我……”
“嗯，爸爸知道，我们晴儿很棒，真的很棒”
楚擎轻轻推开书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父女两人微红的双眼，一时有些拿不准情况
“这，这是怎么了？晴儿，没事，大不了我们再复读一年嘛”
“小爸爸，我没考砸”
“哈？那，那你俩哭啥，这不是好事儿吗？”
莫裕辉和莫雨晴相视一笑，没有答楚擎的话，徒留楚擎一个人在状况外。
直到多年以后，终于从莫雨晴口中知晓一切的楚擎才终于明白此时爱人缄默的缘由……
只是时如逝水物是人非，自那人远行后，他竟再也无缘感受那份深沉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