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秋季，鹿山不高的山脊铺着浅黄草叶，几丛深绿松枝变得冷肃。
风过处，草叶簌簌响。
山径宽缓，踩上去软乎乎的，没什么碎石，一行人走得稳当。
林子里藏着几头小鹿，棕毛沾着草屑，耳朵竖得尖尖的，见了人也不慌，只甩着短尾巴往后退两步，眼睛亮得像浸了秋露的黑珠子。
坡上散着野菊，黄的白的，开得细碎。
山坳里积着些落枫，红得温温柔柔，没风时就静卧着，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落在随行官员的袍角上。
太子坐在白露身边，十分温柔，给白露拍了拍衣角，对着白露笑道：“这枫叶瞧着还挺好看的呢。”
白露没想到鹿山景色竟然不错，乐道：“早知道这里这么好看，我们早来了。就算是不来这里吃饭，也要过来好好地玩一番。”
东宫之人把孩子们带到慕容将军夫人旁边。
慕容将军夫人十分仔细，她干脆挑了一个离白露比较近的位置 ，让白露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几个孩子。
孩子们在那玩得很好，时不时蹦蹦跳跳地去摸小鹿毛茸茸的身子。
小鹿没有什么攻击性，十分可爱，只要手劲别太大，小鹿甚至还会在大家面前打个滚。
白露有些意外：“这些鹿还真是温顺得很，不像是外头的野鹿。”
旁边，一道冷声传来，“这些鹿一看就不是野鹿，且应当是经常见人。要是不经常见人的，又怎会如此温顺？”
她说完这话，裴回舟不知何时走到了白露身边。
裴回舟幽幽地看了一眼左侧的太子。
见太子面色不虞，他则对着白露淡淡说道：“这是因为经常有达官贵人踏青。”
“虽然这是一座无名无姓无主的山，可若是在京都近郊，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出了一些事，京畿卫定然也是要背上锅的。”
“所以京畿卫就特意下令，把鹿山的鹿挑选一番，留下的基本都是不那么野的。”
“如果有性情凶猛的野鹿，见到这附近经常有人，它们也不会到这里来。”
“所以，这里的鹿才会极其温顺。”
“而且这里的达官贵人都还不错，不会对小鹿做什么，他们多数都是摸摸小鹿，给它们食物，自然会让小鹿亲人。”
白露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一愣：“唉，你怎么过来了？等会儿还要问安。”
裴回舟无语，“难道我不能过来吗？”
白露皱起眉，十分不乐意：“你过来当真是十分麻烦，旁边的人都看着呢！”
“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娶你了。”裴回舟挑起眉头，一张面容满是邪气。
白露听着这话，却笑了，对着裴回舟淡定地说道：“裴大人，你娶我？你为何娶我？”
“是觉得我性情乖戾，阴晴不定，十分不孝，还将自己的继母杀了，所以你才娶我吗？”
裴回舟一时没有应答。
他仔细地盯着白露，随即就笑了：“你这是在怪我最近一段时间，败坏名声？”
“放心，只要我把你娶到手，我自然会把你的名声给扳回来，到时候不过就是花费银子的事儿。”
“如今这般，倒真是委屈你了。”
白露：“......”
白露说，“呵呵，你根本就不懂情爱。”
她定定地看着裴回舟，对他说道：“你若是懂情爱，就应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强扭的瓜甜不甜，尝一口就知道了。”裴回舟挑了挑眉头。
“我就想将你娶到手里。”
“你为何要将我娶到手里呢？难不成是因为我与你针锋相对，你因此对我印象深刻吗？”白露不理解。
白露语气还算淡定地说道，“要知道，咱们两个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
“你生气的样子很美。”
白露无语了，她还真是不明白。
罢了罢了，跟这么个变态，实在是说不太明白。
她则直接对着裴回舟说道：“这里人多眼杂，裴大人，我就先不奉陪了。”
她对着裴回舟拱手作揖。
在与太子离开之前，她又扭头过来，对着裴回舟淡淡一笑说道：“另外，裴大人，有些事情我可要提前跟你说明，你要想好到底惹不惹我。”
“你若是非得要惹我，我也不是吃素的......这段时间，我还没有出手呢。”
裴回舟听着白露的话，若有所思。
他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看着白露。
见到白露已经走远了，众人在山中游玩了一会。
不多时便登顶了。
鹿山山顶是一片平缓的地方，似乎是被人为开凿的。
他们往年就有来这里举办重阳宴的习惯。
御林军早已提前置好了特制的帐篷。
帐篷旁边拉起的绳子上，还挂了两棵茱萸。
又有不少太监着急忙慌地搬着大坛子酒，急得满脸大汗。
皇帝不爱登山，早已在主位上坐着了。
皇帝正跟几个大臣闲聊。
安国公等人陪着说话，这可将皇帝乐得嘎嘎的。
皇帝笑呵呵地说道：“原来你这次往边关去，还遇到了你的儿子。”
安国公笑呵呵地点头，对着皇帝说道：“回陛下，若不是臣的儿子此时还需要准备明年的科举，臣早就把他带过来了。”
“此次论功行赏，定然也是少不了他一份的，他可是没少做好事......”
皇帝他们正说着话，白露和裴回舟早已早早地坐在席位上等着。
太子也坐下了。
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看得众人一阵胆战心惊。
本来有些想要提早出去游玩的大臣，见此情况，忙连滚带爬地回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面露尴尬之色。
“此次重阳宴，怎么开得这般早？”皇帝见这里人已聚齐，摸了摸自己的两腮，嘴角微抽着说道。
“既然人已到齐，那咱们就开始吧。”
宫人将食案在平缓的坡地上铺开。
盘里先摆上两样硬菜：一盘是炙烤野兔，兔皮烤得金黄发脆。
皇帝看得眼热，用银刀轻轻一挑，兔皮便裂出纹路，油星儿顺着肌理往下淌。
肉缝里塞的花椒、桂叶香气直往鼻尖钻，咬一口满是野物的紧实鲜醇。
“这个好吃啊！”皇帝忍不住大赞道。
“之前御膳房有胆子大的奴才，还拿家养的兔子来充野兔！“
“这野兔和家养的兔子味道就是不同，吃一口就知道了。”
白露看向另一盘清炖山鸡，碗里汤色清亮，鸡皮泛着浅黄，汤面上飘着几粒红枸杞。
皇帝也是率先夹了一筷子鸡腿肉。
“嗯！肉质嫩得能抿化，鲜气里还裹着山菌的清甜！好吃！”
要是皇帝不动筷子，大家也不敢动筷子。
白露等人见皇帝两个菜都尝过了，才开始吃。
旁边竹篮里盛着油炸蜂蛹，金闪闪的蛹壳脆得咯吱响，嚼着带股子奶香。
还有盐焗鹌鹑蛋，蛋壳敲裂后能看见蛋白莹白，咸香渗进蛋黄里，越嚼越有滋味。
最后端上的是凉拌山蕨，翠生生的蕨菜裹着麻油和醋汁，解了肉的油腻。
满桌山野气息，看得百官直动筷子。
皇帝一边吃一边赞。
他老人家本是不怎么想吃东西的，这次无非就是想给白露他们封赏。
如今却也忍不住食指大动，连吃了好几口。
同时还张罗着：“李总管，赶紧去把那油炸蜂蛹还有盐焗鹌鹑蛋分下去，给咱们的几位小郡主拿过去。”
“这些东西小孩子都爱吃，让她们多吃些，有营养。”
皇帝亲自吩咐赏赐，第一道赏的既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子公主，而是白露生的七个孩子。
而且她们如今......只有七郡主是郡主，其他都是县主，这足以证明皇恩浩荡。
众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白露。
众人也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白露生的七个孩子。
白露面色坦然，给七个孩子使了个眼色。
七个孩子立刻起身，对着皇帝一通谢恩，说了好些吉祥话。
白一月是老大，得率先起来说话。
在古代宗族观念里，嫡长子和嫡长女是十分重要的。
若是白露有嫡子，那最重要的便是嫡子。
若是没有嫡子，那嫡长女就是最重要的。
可在白露看来，这都是扯淡，女子与男子本就一样，直接按照出生先后排序就是了。
一月正好是老大，她率先起身。
白一月对着皇帝十分有礼地行礼，瞧着举止端庄，颇有大家风范。
“多谢陛下......陛下赏赐的东西，当真是味美，好吃极了！陛下对我们姐妹几个的厚爱，我们都感激不尽。”
二月点头，十分乖巧地对着皇帝说道：“是啊，那炸蜂蛹十分好吃，还有糖霜红薯也很好吃，多谢陛下！”
“您想着我们，我们心里头都知道。”
三月也笑呵呵地说了几句。
四月则当场作了几句诗，这可把皇帝逗乐了。
她作的诗并不是特别有文采，就是几句打油诗。
可皇帝见她们二人活泼至极，一时间不禁想到了赵冰语。
赵冰语小的时候，就和三月、四月一般活泼。
三月和四月的容貌虽不像赵冰语，但是性子却有几分像。
这让皇帝心中涌起了一些怀念之情。
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五月上前，一张漂亮的脸蛋直接吸引了所有大臣的注意力。
众人一阵哗然，忍不住在底下偷偷议论：“要不咱们回头给家里的孩子定个娃娃亲？这孩子也太好看了吧！”
不过多数大臣都不敢肖想，五月这般容貌、这般身段、这般家世与身份，都不是旁人能够攀扯的。
只有国公之子或是一品大臣、二品重臣才能勉强匹配，还得是世代书香礼仪之家。
五月对着皇帝盈盈拜谢。
五月直接按照白露之前的嘱咐开口：“多谢陛下赏赐。陛下，此次重阳公宴，我们姐妹几个有些才艺要展示给大家，助助兴。”
皇帝欣然同意，一挥手，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展示吧。”
这也是白露早就同皇帝讲好的，若不能展示才艺，又如何借势为孩子们争取更多封赏呢？
于是五月弹琴。
六月抱着琵琶。
七月吹笛，三人一同展示了一番才艺。
高山流水丝丝入耳，十分动听。
众人十分惊讶：“真是没想到，白露生的几个闺女，有钱有颜还有才！”
他们纷纷鼓起掌来。
白露听着，皇帝也笑盈盈地说道：“嗯，这乐曲十分不错，不知叫什么名字？”
就听七个孩子齐声回答：“回陛下，这乐曲名字叫《普天同庆》，祝陛下江山永驻，祝陛下延寿万年！”
一听这话，皇帝哈哈大笑，十分高兴，龙颜大悦：“这名字非常好！既然是《普天同庆》，今日就让你们也一同庆祝庆祝！”
说着，皇帝对着白露说道：“白露、诸位将军、太子、裴回舟，你们几人上前听命吧！”
所有有功之臣都被点到名。
皇帝让李总管拿出早就拟好的二十多道圣旨，挨个宣读。
白露是头功，便当着众人的面率先宣读她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安国侯白露，秉忠持正，辅国安邦，大战突厥，济世救人，勋绩卓着，朕心甚慰。今特加恩命，特批女爵待遇等同郡王，赐封地槐县，食邑俸禄与郡王同阶，以彰尔功，钦此！”
“尔之七女，皆娴淑端雅，有大家风范，朕亦嘉之。现一并加封七位千金为郡主，享郡主仪仗与礼遇！”
“七郡主白七月性情温婉，朕尤怜之，特额外赐封地京都近畿柳县，改县名为寿月县。就近承沐天恩，永沐荣光。”
“望白露及其诸女，承此恩典，益修德业，恭慎持身，不负朕之厚望。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哉！”
白露听到最后，同身边的七个女儿一同跪下，却没有起身。
她还在等那道给自己加贞洁牌匾的圣旨。
而裴回舟则扭头看了一眼白露，眼中眸色深深，似乎在等着皇帝宣读给自己赐婚的圣旨。
然而李总管却直接将圣旨递给白露，让她谢恩。
白露一愣，抬头有些错愕：“陛下，是不是少了一道圣旨？”
裴回舟点头，他也在旁边突兀地出声问道：“是啊，陛下，是不是少了一道圣旨？”
皇帝沉思片刻，随即笑道：“朕......的确少了一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