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心中一凛，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娘娘......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
皇后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这泼天的富贵，无上的权柄，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想去做戏文里......那个江湖上自由自在的侠女，快意恩仇，大漠孤烟......”
“那才是我该过的日子。”
她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一片被分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皇帝那边，我自有安排，不会牵连于你。”
“我要你做的，还是之前我们商议好的——帮我死。”
白露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迎上皇后的目光：“娘娘想选在何时？”
“就选在你三弟白清泽的婚宴之后。”
皇后的决定果断而迅速，“婚宴是喜事，满朝文武的注意力都在那边。”
“等喜宴结束，众人精神松懈，是最好的时机。”
“我会借口操劳过度，突发心疾而亡。”
“我的身后事，就要靠你来安排，做得天衣无缝，让我能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白露，遵命。”
皇后欣慰地笑了，她走过来，扶起白露，眼中是全然的信任与感激。
“好侄女，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你懂我，也只有你敢帮我。”
“事成之后，我便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江湖路远，若有需要，千里必至。”
白露轻轻摇头，“娘娘言重了。”
“能助您挣脱枷锁，重获新生......也好。”
殿内再次陷入安静。
窗外的冬日阳光透过雕花窗格照了进来，投下斑驳的光影。
白露与皇后又就几个关键的细节低声商议了片刻，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白露才起身告退。
她走出正殿，李姑姑正带着孩子们在廊下玩翻花绳，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母亲！”
六月眼尖，第一个扑了过来，献宝似的举着手里一块还没舍得吃完的桂花糕，“皇后娘娘这里的点心好好吃！”
白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刚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惊喜：“......是白露白娘子？”
白露心头一动，这声音太熟悉了。
她转过身，果然看到三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正并肩而来。
为首之人身着四爪蟒袍，头戴金冠，面容清俊，眉眼温润，不是当朝太子还能是谁？
他身旁，一位身形稍显壮硕、眉宇英气的正是二皇子平康王，另一位面容白皙、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则是三皇子渠南王。
“参见太子殿下，平康王殿下，渠南王殿下。”
白露刚要屈膝行礼，就被快步上前的太子一把扶住。
“白露，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太子脸上是真切的喜悦，他细细打量着白露，感慨道，“自你去了青州，我们兄弟可是许久未见你了。这次回来，定要多住些时日。”
“是啊，白露白娘子！”
性格最是爽朗的渠南王已经大步走到孩子们面前，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俯下身，好奇地看着这七个排成一排、瞪着乌溜溜大眼睛看他的小娃娃，乐不可支地问道：“嚯！这就是咱们那七个小外甥女吧？”
“上一次见还是小不点，这一次见怎么长得这么高了？”
“快，叫声舅舅听听！”
平康王慢悠悠地跟上来，脸上也带了笑意，“白娘子倒是风采依旧，只是这一下子带七个，想来是辛苦了。”
“瞧瞧，一个个粉雕玉琢的，把京都里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都比下去了。”
白露无奈又好笑地看着这三个弟弟，嗔道：“你们三个，一来就把我的女儿们吓到了。还不快见过三位舅舅。”
得了母亲的许可，孩子们这才脆生生地行礼：“一月（二月、三月......七月）见过太子舅舅、平康王舅舅、渠南王舅舅。”
七道声音此起彼伏，软糯可爱，听得三位皇子心都化了。
“好好好，都免礼！”
太子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从腰间解下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不由分说地塞到长女一月的手里，“来得匆忙，没备什么礼物，这个给大外甥女当见面礼。”
平康王见状，也豪爽地摘下自己腰间的狼牙挂坠，给了同样看起来沉稳的二月：“二丫头，这个给你，二舅舅亲手猎的头狼牙，能辟邪！”
渠南王眼波流转，从袖中取出一支小巧玲珑、镶嵌着细碎宝石的银哨，递给了最小的七月，柔声道：“小七月，这个给你玩。若是在宫里走丢了，吹响它，三舅舅就能听见。”
但是只给三个肯定不行，太子和两个王爷绞尽了脑汁，从身上把能薅的都薅了，赶紧给7个小月亮做见面礼。
孩子太多，三个人直接就被薅秃了。
一番热闹的见面礼送罢，太子看了一眼天色，当即拍板道：“白娘子你难得回京，咱们也难得一聚。”
“正好到了午膳时分，择日不如撞日，我做东，咱们去天香楼，给你和孩子们接风洗尘！”
“这......太兴师动众了吧？”
白露有些犹豫。
“不碍事，”
太子笑道，“我这就让人去安排，清个场子，方便孩子们玩闹。”
“母后那边，我亲自去说。她要是知道我们带你去吃饭，只会高兴。”
“走吧，白娘子，莫要推辞了。”
话已至此，白露便不再推辞，笑着应了下来。
只是天香楼这个名字略微有点熟悉，难不成是沈丛云在这边开的酒楼？
他可真是牛掰，在哪边都能开。
半个时辰后，京都最大的酒楼天香楼，三楼最好的天字号雅间已被彻底清空，只留下最得力的伙计伺候。
八仙桌上，冷盘热膳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考虑到有孩子在，太子特意嘱咐了多上些口味温和、做法新奇的菜肴。
水晶肴肉晶莹剔透，入口即化。
蟹粉狮子头汤汁鲜美，肉质软嫩。
松鼠鳜鱼酸甜可口，造型别致。
还有一盅盅用小巧白瓷碗盛着的鸽蛋燕窝羹，甜而不腻，温润滋补。
孩子们初时还有些拘谨，但三位舅舅都很好。
平康王最得孩子们喜欢，他没什么王爷架子，一会儿给这个夹一块没有刺的鱼肉，一会儿又给那个讲他在边关打猎的趣事，逗得孩子们咯咯直笑。
三月胆子最大，缠着他要看腰间的佩剑，平康王便真的解下来，抽出寸许，那寒光凛凛的剑身映出小姑娘惊讶的脸蛋，引来一片小小的惊呼。
渠南王则更细心，他注意到六月似乎偏爱甜食，便不动声色地让伙计将一盘新上的桂花糯米藕放到了她面前。
他还亲自为六月剥了一只虾，蘸上特制的酱汁，细致地喂到她嘴边，动作温柔得不像一位亲王。
太子亲自给白露斟了一杯清甜的果酒，温声道：“白娘子，这些年你在青州，辛苦了。”
太子转而为三月剔去一块鸡肉里的骨头，温和地说：“慢点吃，别噎着。”
一顿饭，吃得是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孩子们的小肚子一个个都吃得滚圆，像几只心满意足的猫咪。
最小的七月更是吃到一半，就靠在母亲怀里打起了瞌睡，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渍。
饭后，伙计又端上了精致的饭后甜点和水果。
是一盘盘切好的蜜瓜、荔枝，还有做得像小兔子、小鲤鱼形状的豆沙糕。
“吃饱了，真的吃不下了......”
二月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却还是忍不住拿起了一块小兔子糕点，小口小口地品尝着。
看着孩子的笑脸，白露心中那块石头，似乎也暂时落了地。
其他的先不说。
在这一刻，在这天香楼的雅间里，他们是亲人。
这份温暖，真实而宝贵。
虽然之后兄弟三人知道自己与皇后的密谋，可能会跟自己翻脸，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白娘子，”
临别时，太子亲自将白露和孩子们送上马车，他站在车边，神色郑重，“清泽的婚事，亦是国事。”
“京都鱼龙混杂，你带着孩子们，万事小心。”
“若有任何难处，随时可来东宫寻我。”
“多谢殿下挂心，我省得的。”
白露点头应道。
马车缓缓启动，透过车窗，白露看到那三位身份尊贵的皇子依旧站在原地，目送她们远去。
冬日的暖阳照在他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不知为何，竟透出几分萧索。
白露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七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京都的风，已经起了。
马车刚刚驶入安国侯府的侧门，孩子们还叽叽喳喳地回味着天香楼的美食，没等白露带着她们回院子安顿，宫里就又来了人。
这次来的是李总管。
他满脸堆着笑，姿态放得极低，一见到白露便躬身行礼：“老奴给安国侯请安了。侯爷万福。”
白露心中微讶，连忙将他扶起：“李总管快快请起，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李总管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深了，他看了一眼白露身后那七个好奇张望的小脑袋，声音里满是亲热。
“侯爷说笑了。”
“是陛下，陛下听闻侯爷和七位小贵人回京了，这心里呀，就跟猫抓似的，想得紧呐！”
“这不，特意让老奴来请侯爷，带着小贵人们即刻入宫，陛下要在御书房见见，说要亲自考校考校小贵人们的功课呢！”
他又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似的：“陛下呀，连晚膳都吩咐下去了，就在御书房的小花厅里摆宴，说是要跟侯爷和外孙女们，吃一顿家常便饭。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白露闻言，心中却是微微一沉。
刚见了皇后，又见了三位皇子，现在皇帝又迫不及待地召见。
她看了一眼孩子们，她们刚刚在天香楼吃得肚皮滚圆，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精神头正好，却也是真的吃不下了。
“有劳李总管亲自跑一趟。”
白露温婉一笑，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孩子们刚下马车，一路颠簸，总要先替她们换身干净衣裳，梳洗一番，免得在陛下面前失了仪态。”
“应当的，应当的。”
李总管连声应道，识趣地退到一旁等候。
一刻钟后，白露重新带着换上新衣、精神奕奕的七个女儿，登上了宫里派来的宽大马车，再次向皇宫驶去。
皇帝早已等候在内，他并未穿着龙袍，而是一身寻常的明黄色常服，鬓角已染上风霜，但一双眼睛依旧锐利。
见到白露和孩子们进来，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慈祥的笑容，那份帝王的威严瞬间被冲淡了不少，多了几分寻常祖父般的和蔼。
“快过来，让朕好好瞧瞧！”
皇帝对着孩子们招手，目光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最沉稳的一月身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好啊！朕的外孙女们，都出落得这般水灵！”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露领着女儿们行了大礼。
“起来，都起来！”
皇帝亲自走下台阶，虚扶了白露一把，又挨个摸了摸几个大些的女孩儿的头，最后竟一把将还有些犯迷糊的七月抱了起来。
七月刚刚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儿，此刻被一个陌生的、身上带着龙涎香气息的爷爷抱着，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倒也不哭不闹。
皇帝被她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指着白露对李总管道：“你瞧瞧，这孩子多可爱，像她母亲！”
一番亲切的问候和考校过后。
无非是问问大女儿读了什么书，二女儿学了什么琴，夸赞她们知书达理，聪慧过人——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李总管适时地上前禀报：“陛下，晚膳备好了。”
“好，传膳！”
皇帝兴致很高，抱着七月，一手牵着六月，率先走向一旁的小花厅，“走，咱们吃饭去！朕今日特意让御膳房做了你们小孩子爱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