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回到大院,已过九点钟,本是准备休息的时间,可沈家的小辈们集体精神抖擞,就没有散场的概念。
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聊天,过年就应该热热闹闹。
顾南枝也在,她现在是沈家的座上宾,又是老太太的‘新宠儿’,自然被老太太安顿在旁,陪她说说笑笑,一副标准的乖巧外孙媳妇样。
不知是谁突然来一句:“噫,那不是华硕集团吗?听说这段时间在疯狂甩卖资产,我还以为是谣言呢,居然是真的。”
“为什么?是资金链断裂了,所以,拆东墙补西墙?”有人问。
便有人答:“应该不是,我大学学姐就在华硕当财务主管,据说华硕的老板是个德国人,早年间在德意志银行干过,善于管理,他们公司近几年都是盈利,没什么亏损与坏账。”
“那……经营这么好,为什么要跑呢?说不通啊。”
“跑什么?你这话说得,人家本来就是德国人,在这只是投资,回去自己的国家发展,有什么问题吗?”
“那也是。”
“……”
凝着电视,顾南枝有一刹的恍惚。
就在大伙讨论到如火如荼之际,电视屏幕一个转场,上面罗列出华硕的十几间意向卖家公司,而名仑赫赫有名,就排在众多公司的最前头。
主持人与专家们一问一答,侃侃而谈,正在分析名仑作为行业龙头,其购买华硕资产的意向与未来商业布署是否有关联。
看到此,大厅的众人纷纷瞪大双眼。
“表嫂,这不是表哥的公司吗?”傅既琛的表妹问,扭过头看向顾南枝:“他是要买下华硕吗?”
由于沈家没人知道顾南枝曾经嫁过给祁砚川,所以众人并未将她与华硕牵扯到一起,只是替她站在傅既琛的角度问。
被问话的顾南枝一怔,眼神飘渺不定。
须臾,她稳住心慌的神绪,强挤出点笑,说:“我也不知道,他工作上的事我一向不过问。”
言语间极为淡然,确实,她真的不知道。
为了尽快结束这个话题,顾南枝后来又笑着调侃道:“我看你表哥很快就回来,不如……你自己问问他。”
“我才不!”表妹鸡皮疙瘩浮起,立即拒绝:“我就随便问问而已,这些公司买来买去我又不懂,又不关我的事,我才不会自讨没趣去问。”
说着缩了缩脖子,又是胆怯,又是忍不住想要吐槽:“再说……表哥那人向来严肃,都不笑的。”
“表嫂,今晚的事你可别跟表哥说,我怕他。”
她一说怕,客厅里的人都哄笑起来,还嚷嚷着要支招,让顾南枝现在就打电话说。
顾南枝表面跟着笑,心里头却是困惑不已。
带着各种疑问,她回到房间。
夜里,她给祁砚川打了个电话。
祁砚川收到来电时,心中一喜,爽朗的笑声随之而来:“我还以为你将我联系方式全删了。”
毕竟俩人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那天,顾南枝就亲口告诉他,希望俩人以后都不要再联系,各在一方,各自安好。
他调侃的口吻使得顾南枝一怔:“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没有。”祁砚川直言不讳:“没什么好打扰的,你知道的……我永远期待你的来电。”
这句话,既敞亮又含有几分暧昧,顾南枝都不知如何接下去,愣了愣,字斟句酌地说:“我刚刚看了新闻报道,时政评论员列举了一份名单,说名仑是华硕旗下资产的最大购买方,这事……是真的吗?”
祁砚川神色一僵,敛回笑容:“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原来是为了问这个。”
他语调苦涩,却又戏谑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中国人的农历新年,我接到电话时,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你这么晚打过来,是要特意跟我说声新年快乐。”
顾南枝瞬间哑口无言,捏着手机的指关节逐渐用力发白。
祁砚川见她不语,顺势又问下去:“南枝,你是担心我被他坑,还是怕他这单生意做亏了?”
顾南枝镇定地回复:“如果我说两样都有,你信吗?”
“信,我当然信。”祁砚川淡笑之,亮声说道:“所以……我才会对你念念不忘。”
对于这份赤裸而直白的爱恋,顾南枝没法回应,面色稍稍有几分难堪。
话到这份上,她觉得俩人都要避忌,正准备挂线。
谁知,祁砚川却说:“傅既琛出高于市场的百分之二十的价格,购买华硕旗下三个重要资产,在商言商,我没任何理由拒绝他。”
“百分之二十?!”顾南枝感到震惊,心口一滞:“他……我哥他上门找过你?”
“那倒没有。”祁砚川讥笑道:“他先是让秘书联系我,我综合考虑过,觉得可行,他便派团队过来跟我商谈,整个过程面都不露,也真够记仇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祁砚川非常挑衅性地反问她:“你何不去问他?难道他没跟你说吗?”
纤细的五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抖,顾南枝沉默。
是啊!为什么枕边人不问,偏偏要问一个远在千里的祁砚川?
因为什么呢?是你不敢吗?
或许是吧,她真的不敢。
她怕了……
眼下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经营好自己的婚姻生活,别的都只是其次。
对于傅既琛来说,祁砚川就是一个禁忌人物,是不能在他面前提及的,特别是从顾南枝嘴里说出来,这事想想都知道是什么后果。
经过前几次的教训,顾南枝再也不会自讨苦吃,蠢到去触犯他的底线。
可心头的谜团渐渐将她淹没,她无法安眠。
她一方面担心祁砚川因她而败走,另一方面,又害怕这是哥哥冲动之下做出的报复,伤人伤己。
说实话,头次婚姻确实是祁砚川提议的,并具有诱导性的嫌疑,可最终做出决策的还是自己,况且,自从进了祁家大门,祁砚川即使对她有男女之情的心思,却从未有过任何龌蹉与越轨的行为,一直以礼相待。
她不想祁砚川受到伤害,更不敢把这种令人误会的想法说出口。
静默片刻,祁砚川可能猜到了什么,更为自己方才义气之下的过失言论而感到后悔,抿了抿唇,说:
“你放心,所有程序都合法合规,傅既琛也坑不了我什么,况且,他是个聪明人,现在什么都有了,断不会做些让你为难的事。”
默了默,又自嘲说道:“我猜他最看重的一个原因,可能是想让我快点滚蛋吧。”
快点滚蛋?
严肃的话题瞬间添了几分诙谐,顾南枝噗呲笑出了声,心头悬着的担忧终于放下,蹙紧的眉头也慢慢松开:“意思是……祁老板这次不但没被人坑到,反而赚得盆满钵满咯?”
她清透的音色带着点不甘心的小调皮,让人觉得惬意恬静,祁砚川浅笑须臾。
“顾南枝,你这人也太护短了吧!不带你这么眼红的……”他的心境宽松,表情也随之温润开怀:“你也不要觉得傅既琛这次亏了,虽然是高价入手,可华硕这几年的财报呈上涨趋势,而他购下的西城世纪广场更是逐年盈利,他是不待见我,却也不至于被妒嫉冲昏了头脑,人家清醒得很。”
话说完,俩人都会心一笑,顾南枝恰到好处地结束对话:“你没事就好,很晚了,我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听得要挂线,祁砚川的心立即揪起:“南枝,等等……”
“嗯?”
“我……”不知为何,他忽而有些紧张,喉咙像被掐住了:“我……我下个月就要走了,你……你会来机场送我最后一程吗?”
“下个月?”顾南枝感到错愕:“怎么这么突然?你之前不是说最快也要一年吗?现在也才过去半年,这边的事你全都处理好了?”
祁砚川说:“差不多了,原本估计最快也要一年多的时间,可傅既琛将大头的资产都买下,我留在这里只会浪费时间。”
“合同都签了?”
“签了,后续我的律师团队会跟进处理,不会有大问题。”
“哦……那就好。”顾南枝欲言又止。
时间仿佛凝固在此刻,祁砚川自知机会渺茫,还是鼓足勇气,再问一次:“南枝,我……我这次回去之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应该会来送我吧?”
等待答案的过程,一秒可抵一个世纪,可结果往往令祁砚川大失所望。
顾南枝说:“对不起,砚川……我……你其实真的很好……我一直以来都……”
她几番停顿,不断斟酌着用词,想尽量把话说圆说满,最后发现无果,当断即断:“同样的话我上次已经讲过了,我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联系。”
祁砚川听着听着就笑了:“你跟他领证了?”
顾南枝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点点头说:“嗯,年底领的证。”
“嗯……”他闻言停顿了十几秒,淡淡说道:“恭喜你。”
她听后心神一滞,同样淡然回复:“谢谢,很抱歉不能去送你,希望你一路顺风,一切安好。”
“南枝,你没有任何亏欠我的地方,不用觉得抱歉。”祁砚川阖了阖眼,展眉轻笑:“我会过得很好的,我相信以你的眼光与能力,你也会把日子过得很好。”
“只是……有时候,我有许多的不甘心……”
“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其实,也不用太早,只要……只要比他先一步,那么,最后的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直到现在,我仍不依不饶地想着这个问题。”
“……”很可惜,没有如果。
后来,他说得有点伤感,祁砚川叹了叹气,终是认命:“只能寄望下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