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空气骤然凝固，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乌拉德亲王僵在原地，黑须下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鬓边的绿宝石耳饰泛着冷光。
他怎么也没想到，兄长竟会将话说得如此尖锐，直接给他扣上 “私通外邦” 的嫌疑，连半分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这段嫌隙，要从当年上代皇帝齐亚德选立太子时说起。那时乌拉德正值壮年，自认才智、品行与能力都足以胜任储君，满心以为太子之位非己莫属。
可老皇帝却以 “废长立幼，取乱之道” 为由，直接否决了他的继承资格，将储位传给了兄长撒拉哈。
年轻气盛的乌拉德怒不可遏，当场与老皇帝争执，竟将本就年迈的齐亚德气得失了神智，缠绵病榻不久便撒手人寰。
撒拉哈继位之初，乌拉德仍难平心中愤懑，时常私下抱怨自己遭了不公待遇，才痛失皇位。
这话传到撒拉哈耳中，他一度动了除去这位弟弟的念头。幸得当时尚在人世的皇太后极力调和劝阻，乌拉德才免于祸患。
但兄弟间的芥蒂早已生根，此后多年，撒拉哈虽按皇室传统保留了乌拉德的亲王头衔，也准他以御前大臣的身份参加御前会议，却始终不肯让他掌管任何实务部门，实则将他彻底闲置。
此刻听到 “公平” 二字，撒拉哈瞬间被勾起旧怨，一股无名火猛地蹿上心头。
方才听了撒卡拉马的进言，他本已动了与天明帝国建立正式通商的念头，可被乌拉德这一激，皇位之争留下的隔阂瞬间压过了理智。
一股任性的执拗涌上心来：“你偏说要通商，我偏不允！倒要让你看看，这卢斯帝国到底是谁说了算！”
撒拉哈脑中刚转过这念头，阴冷的目光便如寒刃般死死盯住乌拉德亲王，指节攥紧了黄金权杖，缓缓站起身形。
御座的高阶让他本就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势，此刻周身更裹着一层冷硬的帝王气场，开口时声音沉得像淬了冰：“这天明帝国商人行事乖谬无礼，想必本身也是野蛮粗鄙之辈，他们的货品能有什么可取之处？我卢斯帝国这些年没有他们的东西，不照样强盛富饶！”
话音落，他握着黄金权杖走下御座台阶，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却似踩在议事厅众人的心尖上。
行至乌拉德亲王近前，他停下脚步，抬眼时眼底满是挑衅，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今天我就让你看清 —— 我的决定，便是公平；我的意志，便是真理！这里是卢斯帝国，我是卢斯帝国的皇帝！无论是天国商人，还是其他任何人，在我面前，都没资格妄谈‘公平’二字！”
“你！...” 乌拉德被他这般直白的挑衅刺得心头火起，浑身控制不住地发颤，绿宝石耳饰随动作剧烈晃动，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刚要开口反驳，撒拉哈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如针般扎人。
不等他再说一个字，撒拉哈已转身，对着人群中的内政大臣扬声吩咐：“哈米尔，你跟我来！”
说罢，再不看厅中众人，手持权杖快步走出了议事厅，内政大臣哈米尔萨勒曼急步跟了上去，鎏金靴底敲击地面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回廊深处。
“亲王殿下！陛下他……” 见乌拉德僵在原地，脸色难掩失意，撒卡拉马连忙缓步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斟酌的宽慰，想替皇帝的失态稍作圆场。
可话未说完，乌拉德便缓缓抬起手摆了摆，打断了他的话。他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轻轻摇了摇头。
原本挺直的脊背似瞬间垮了几分，连鬓边的绿宝石耳饰都失了光彩，整个人仿佛骤然苍老了许多。他没说一个字，只是转身朝着议事厅外走去，步伐沉重得不像往日那个从容的亲王。
一旁的伊万德鲁曼哈德冷冷瞥了撒卡拉马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宽大的黑色袍袖猛地一甩，带着金线的衣摆扫过地面，也不管旁人，自顾自地转身离去，徒留一阵冷意。
议事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撒卡拉马一人。
这位老首相立在原地，苍老的目光落在厅门那三层天国织绣的帷帐上，帷帐还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他却只是怔怔出神，眉头微蹙，不知是在思索方才的僵局，还是在忧虑帝国未来的通商之事。
一日之后，内政大臣公署正式颁布卢斯帝国皇帝诏谕：以 “保护本国商户” 为名，全面禁止天明帝国商人在卢斯境内经商；同时通令所有与天明商人签订合作的商户、贵族及个人，即刻终止合作，禁止售卖任何天国货物，一经查实违规，必处以重罚。
诏谕中还明确下令，卢斯各地需驱逐境内所有天明帝国之人，不准其继续逗留。
诏谕一出，皇宫内率先行动：凡是带有天明样式的装饰物被尽数更换，连议事厅那三层天国织绣帷帐、云纹地毯也被人匆匆收起，不知丢弃至何处 —— 显然是宫人怕这些物件触怒厌恶天国商品的皇帝。
禁商令落地不过三日，卢斯市集便乱了阵脚。
南城布商哈立德此前囤了大批天国细棉布，本想借换季赚一笔，如今货物全成了禁品，堆在仓库里无人敢收，银钱周转瞬间断裂；
街角陶贩更惨，他刚从天明商人手中订了百件青瓷碗，定金付了大半，合作突遭终止，不仅血本无归，还得应付自家老主顾的催货。
不少依赖天国商品补货的小商贩，要么关店歇业，要么对着空货架唉声叹气，市集里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人心渐渐浮动。
库姆伊城的客栈内，一队卢斯帝国士兵突然上门，严明要驱逐天明帝国一行人，卢雪娥闻言瞬间僵在原地，脸上满是惊愕，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卢斯帝国的皇帝竟然会下达这样的命令！简直不可理喻！”
带队的卫兵队长面色严肃，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眼底却藏着几分无奈与尴尬。听到卢雪娥的话，他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提醒：“卢雪娥小姐，还请您注意言辞 —— 这里是卢斯帝国，任何对撒拉哈皇帝陛下不敬的话都绝不可外传。这次我当没听见，可若是被旁人听去，我实在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原来这些日子，卢雪娥与随从在库姆伊城从未停歇：一边暗自收集卢斯帝国的情报，一边洽谈商贸合作，还时常走访当地市集了解供需。
她本就气质出众、容貌艳丽，性格又温和和蔼，再加上天明帝国异大陆的独特风采，无论是附近居民还是接洽的官员，都对她颇有好感。
就连这位负责巡查治安的卫兵队长，也因频繁碰面而渐渐熟稔，正因如此，才会冒着风险私下提点。
卢雪娥闻言，紧绷的脸色稍缓，压低声音道：“多谢你的提醒。只是我实在不解，贵国皇帝陛下为何会突然下此命令？这完全不合国际通商惯例 —— 我们从未有过违法乱纪之举，不过是正常经商，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强硬、无礼，也太过草率了。”
“陛下的决定，不是我等下属能揣测的，更没人能阻止。” 卫兵队长脸上满是无奈，语气软了几分，“卢小姐，还请别让我为难，你们尽快收拾东西离开吧。”
其实天明帝国的商品在卢斯帝国本极受欢迎 —— 不仅价格低廉，做工还格外精巧，许多物件都是卢斯民众乃至贵族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连各地贵族府邸里，都能见到天国货品的影子。
谁也没料到皇帝会突然下禁商令，这不仅让盼着进货的商户措手不及，更让不少已囤货或签了合作的本土商户血本无归，眼下民间已是怨声载道。
卢雪娥心中也满是憋屈，却别无他法。正当她要下令收拾行装时，身后的王孝光快步凑上，低声劝道：“司令官阁下，万万不能就这么返回！若是不面见卢斯皇帝问清缘由、想办法化解此事，我们这些日子在卢斯的所有筹备与努力，不都成了无用之功？届时也没法向陛下交代啊！”
卢雪娥缓缓点头 —— 王孝光的话正说到她心坎里，她何尝甘心就此放弃？只是眼下卫兵驱赶得急切，若执意不走，一旦起了冲突，凭他们现有的人手根本无法善后。
思索片刻，她有了主意：“先回租界再说。那里有咱们的士兵和舰队驻守，卢斯人不敢轻易动粗，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另做打算。”
卢雪娥沉吟片刻，随即摆手叫来随行人员中的一名年轻男子。此人才二十四五岁，一头乌黑发丝挽成发髻，缀着片鎏金饰件，一根莹白玉簪横插固定，衬得轮廓愈发清秀。
他肤色白皙，眉眼间带着几分温润的秀美，竟隐隐透出丝女子般的雅致；
身材高挑挺拔，身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暗纹玉带，足蹬皂色软靴，外罩一件绣着金线纹样的黑色大氅，往那一站，端的是位俊朗不凡的美男子 —— 正是卢雪娥的亲信宗明义。
“宗明义，你带两名护卫，沿小路避开巡查，即刻前往卢斯帝京鲁普哈城。” 卢雪娥语气郑重，缓缓吩咐，“务必想办法拜见撒拉哈皇帝；即便见不到，也要设法接触朝中大臣，查清对方突然禁商的缘由。若事不可为，切勿恋战，立刻返回租界，务必注意安全。”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份天明帝国通商信引的附件，纸上鲜红的帝国印玺格外醒目。宗明义见了，眼角微微一跳，连忙双手接过，小心翼翼贴身收好。
这宗明义与卢雪娥过从甚密，素来仰慕她的美貌与才干。当年卢雪娥奉命率舰队寻找新大陆时，他便主动请缨随行。
在卢斯帝国经营的这一年里，更是尽心尽力，多数商贸事务皆由他一手操办，不仅深得卢雪娥信任，也赢得了舰队全员的认可。
如今卢雪娥需带队返回租界处理后续应急事务，无法亲赴帝京，故而将这关键任务托付给宗明义。
此次禁商风波能否化解，天明帝国在卢斯的商贸布局能否保全，很大程度上便要看他此行的结果。
宗明义握紧怀中的信引，抬眼看向卢雪娥，郑重颔首：“放心，属下定全力以赴。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 话音落，他迅速召来两名护卫，三人一同出了客栈，很快便隐入街头人群，朝着帝京方向而去。
卢雪娥目送宗明义的身影隐入人群，心底的忐忑如潮水般翻涌。她不敢多耽搁，当即命人收拾行装，匆匆撤离库姆伊城，沿着来时的路线向北折返。可一路上接连经过两座城池，迎接他们的皆是卢斯士兵严厉的驱逐，半分通融的余地也没有。
无奈之下，卢雪娥只得将随行的大批货物暂寄在一家相熟的商行，带着众人轻装上路，日夜兼程赶路，足足十日后方才返回阿布城郊外海港的租界。
然而刚到租界入口，眼前的景象便让她心头一沉 —— 租界外挤满了卢斯商人，个个举着签订的贸易契约，高声索要先前交付的定金。
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卢雪娥只觉胸口一阵发闷，一年来在卢斯帝国苦心经营的商贸根基，竟要被一纸禁商诏令彻底摧毁，她几乎要压不住翻涌的气血。
此时已近深夜，卢雪娥却顾不上歇息，径直带人走进租界的办公室。她猛地甩下肩头的披风，布料砸在门旁沙发上发出闷响，脸色沉得如冬日寒霜，厉声唤来租界管事：“外边的人是怎么回事？！”
管事满脸苦相，声音发颤地躬身回话：“启禀大人，这些商人听闻他们的皇帝下了禁商令，还要驱赶咱们离开，便连夜赶来要退还定金。可那些定金早就汇回国内，向商家订了货，如今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退啊……”
“够了！该死的！” 卢雪娥越听越焦躁，彻底没了往日的温和，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厉声喝止了管事。管事被她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浑身一哆嗦，额角渗出冷汗，连忙躬身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敢垂手侍立。
就在这死寂的当口，一名情报官急冲冲闯进门来，躬身行礼后急促禀报道：“启禀大人！刚收到急电 —— 您回程时暂存的货物，被卢斯帝国派人查抄没收了！请大人示下，该如何回电？”
“什么？！” 卢雪娥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行众人也纷纷变了脸色。谁也没料到卢斯帝国竟霸道至此，连暂存的货物都不肯放过，这般行径简直是欺人太甚！
通商被禁、商人索要定金、货物遭到查抄 —— 一年来的心血顷刻间化为泡影，众人皆是又气又急。“太过分了！不如调动舰队士兵，给他们点教训！” 一名护卫队长气得攥紧拳头，当场提议动兵。
王孝光却快步上前按住他，沉声道：“不可冲动！” 他走到卢雪娥身边，低声劝道：“司令官，眼下局势混乱，动兵只会激化矛盾。依我之见，只能先给陛下发电，请陛下下谕旨定夺。”
卢雪娥望着窗外，长长叹了口气，眼底却仍有一丝未熄的坚持：“再等等，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 等宗明义从帝京传回消息。若是连这最后一点沟通的机会都没有，那定金、货物，还有我们一年的经营，天明帝国绝不能白白损失。我想，陛下也绝不会让他们轻易好过。”
她走到窗边，夜色中，卢斯商人仍举着契约在楼下呼喊，摇曳的烛光映在玻璃窗上，将她清丽的脸庞衬得愈发冰冷，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对转机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