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寅时骨响，午时皮僵
阿芝拎着一袋水果，在肉铺前翻看着手机。
肉铺老板一把菜刀悬在一整扇排骨上跃跃欲试，好似那买切糕的老头，恨不得多切一根给她，嘴上催着:
“阿芝啊，你和你爸两个人吃一根不够的，今天猪肉新鲜，要不多带两根走？我帮你斩好呀？”
“叮咚～”
一条短信进来。
【排骨2根！】
卖猪肉的阿祥她从小认识到大，阿芝不怕他会缺斤少两。
甜甜笑着对他比了个“2”后，阿芝就垂下脑袋研究着那条短信。
她爸发短信，一般半句废话都没有。
今天也是如此，简单四个字。
唯独多了个罕见的感叹号。
这个感叹号，像是一个危险的讯号，让阿芝不由皮子一紧。
咋了这是？
她都好心把静之的电话留给他了，不至于跟她生气吧。
研究完短信，右手的水果好像越来越重，勒得她手疼。
阿芝收了手机，换了一手提水果，等着阿祥给她剁排骨。
锋利的菜刀被他挥得虎虎生风，阿芝看着看着，嘴巴就嘟了起来。
恐怕以后她再也不是她爸唯一疼爱的人了，唉。
一股突如其来的失落感从女孩心底里滋生出来。
阿祥切了一小块猪瘦肉放进塑料袋里，又在外面套了个干净的袋子，这才拎起递给她，“好了，38块。”
“哦。”
正掏钱时，隔壁摊位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板，荔枝怎么卖？”
声音有些熟悉，娇柔的同时又带着点朝气。
阿芝拎着肉一个转头，恰巧就和看过来的静之对上视线。
静之笑着朝她挥挥手，“我就说看着背影有点眼熟，真巧呀。”
“一斤8块，两斤15，靓女要多少啊。”
水果店老板娘从墙上揪了个红色塑料袋下来，递给静之。
给林正买上门礼的时候，还被他女儿遇到，静之多少有点尴尬。
她朝阿芝吐了吐舌头，指了指不远处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
“等我一下呗，我等会一起载你回去？”
边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块薄荷糖，走过来塞进阿芝空着的手心里，“请你吃糖。”
阿芝看了看手里的糖果，又看看那个弯下腰仔细挑水果的女人，抿了抿嘴:
“少买点，我已经买了的。”
静之恍若未闻，动作不停。
阿芝自己买的，可跟她买的不一样。
这可是她求人办事的礼数，不能乱来。
静之接过阿芝手里的东西，另一手拉着她回到水果摊前，有些狗腿的问:
“你爸喜欢啥水果？你呢，你爱吃啥，姐给你买。”
静之的睫毛又长又翘，乌亮的眼眸就算在水果棚下也依旧熠熠生辉着。
阿芝一张俏脸暗自发烫，目光仿佛要被静之漂亮的眸子吸进去。
好不容易才挪开眼神，她心里的那几分失落已经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也难怪她爸喜欢人家。
这女人人美嘴甜，又会来事儿，要她她也喜欢。
阿芝轻声细语回答:
“我，我喜欢吃芒果。”
“我爸…也爱吃甜口的。”
阿芝比静之矮半个头。
一张俏丽的脸庞轮廓流畅，脸部骨骼皆被包进恰到好处的皮肉里，看起来娇憨的同时，却又不会显得太肉。
乖乖回答静之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
静之差点没忍住上手捏她的脸。
她指尖微动，轻咳了一声，抬手把半个身子露在太阳底下的阿芝，拉进店家支起的大太阳伞下站好。
这才重新低下头挑水果，说:
“等我两分钟，我很快。”
“东西我自己提就行。”阿芝有些不好意思的捏着手上刚刚被勒出的印子。
这么重，给她一个人提，多不好。
静之头也没抬。
垂下的眼睫专注的看向黄澄澄的大芒果，挑水果的那只手臭屁的往上拗了拗。
“看到我的肱二头肌没有，那天你爸和门都被我创飞了，你忘记啦？”
阿芝大拇指抠着手心的糖果，脑子一想起那晚那一幕，嘴边不由溢出一声轻笑。
她倒是挺可爱，又没架子。
若是能和她爸成其好事，她们两个，应当也能处得很愉快吧……
……
七月的蝉鸣，裹着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浪，扑面而来。
中药铺旁的灯牌已经熄灭，门板上方的樟木招牌却在烈日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阿芝边和静之说着话，边把手里的袋子都挪到同一手。
刚想开门时。
一阵裹挟着腐烂气息的微风突然从侧边吹了过来。
那个从阴影里窜出来的男人像是一只饿了很久，奄奄一息的野兽。
褪色的浅蓝夹克皱皱巴巴的，好似好几天没换过了。
当他踉跄着掠过两间店铺中间，没有阴影的间隙时，早晨10点的阳光照在他左臂上——
“啊—”
的一声怪叫。
男人弓腰缩手，头垂着极低，朝这边冲了过来。
"；让开！"；沙哑且混着喉间痰音。
男人坚硬似铁的臂膀，重重撞上阿芝肩头。
阿芝一时不察，被他撞得往旁边倒去。
“啧。”静之皱起眉，紧捏手中袋子敞开一臂，勾回差点摔倒的阿芝。
"；是他..."；阿芝揉着酸痛的胳膊低呼，“这人怎么硬邦邦的，撞得我痛死了。”
刚说完，她微张着嘴，脑子里浮出一个念头，猛的看向静之。
那日地下室阴冷的气息仿佛在此刻漫上了脊背，让她遍体生寒。
还有她爸回来后跟她科普的那句:
"；尸毒入骨者，寅时骨响，午时皮僵。"；
现在虽然还不到十二点，但是那男人也够僵的了。
“先进去看看。”静之目露警惕，上前一步，率先把小姑娘挡在自己身后。
……
药铺内，角落里的褐色瓦罐在炉子上咕咚咕咚响着。
沁人心脾的清甜香气被阿威身上越来越重的腐臭味盖过。
林正此时站在看诊台后。
他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他脖颈处已然出现的青斑。
看到阿芝和静之一同进来，他竟是一点欣喜之情也生不出来了。
这胖子，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他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半道后仰身子躲过阿威的纠缠，快步走向她们。
三人站位甚妙。
林正站在静之前面，面对着阿威。
静之挡在阿芝前面，看着林正的背影。
视线被他挡住大半，静之看不清阿威目前的状况。
她只得上前一步，低声凑到他身后问道:
“咋？有问题？”
说话时呵出的热气在林正后颈凝成极其细小水珠。
水珠被风扇转动的气流带动着挥发在空气中，使得他后脖颈那块裸露的肌肤升起一股凉意。
林正喉结滚动着，咽下颤音，稳住低沉的声音，微微扭头朝她耳语:
“有我给他的那贴药稍作镇压，不至于马上出问题，但是再不及时治疗，那也快没命了。抱歉，说请你吃饭的，可能又要泡汤了。”
“没事儿，你先忙呗。”
作为一个见惯了尸体和奇形怪状鬼魂的医生，她还从没见过僵尸这种生物。
静之的满腹好奇终是打败了害怕的心理。
也或许是林正挡着她，让她有了一丝安全感。
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林正平直的肩膀轮廓，朝前看去。
估计是这两天找不到林正开药，阿威一直强忍着身体不适。
怕事情败露，他又不敢到处寻医。
如今跟前两天比，他已然模样大变。
厚厚的镜片已经遮挡不了他乌青的两个眼圈。
别人是双颊红润，充满气色。
他则是双颊泛青，毫无人气。
以前浑浊飘忽的眼神，现在开始聚起了光，还是骇人的绿光。
似是害怕被看出什么。
阿威掩了掩牛仔外套，躲躲闪闪的，轻颤着身子窝到座椅上。
“林医生，麻烦再给我开两副药贴，不，四副！”
林正微微眯下眼，扬声朝阿炳说:
“陈年糯米加蛇胆，其他药材分量各加重2克，分四份出来给他。”
“谢谢啊，麻烦快点。”阿威手指好像也快僵掉了，右手插进口袋里掏钱掏半天，紧绷的拳头卡住口袋，拔了半天才拔出来。
手心松开的一刻，皱巴巴的几张钞票落到桌上！
泛着灰紫色的半长指甲被他又一下紧紧捏进手心里藏着。
阿芝一个刚成年的小女生当然害怕。
收到林正的眼色后，她接过静之手里的东西，绕了一大圈，几乎是贴着墙根往后厨挪去。
一进去，她立刻砰的一声锁上门。
静之也收到了林正的眼色，不过作为一个雄鹰般的女人，她首先就是一个字——雄。
她举起手机朝林正亮了亮，警惕的朝阿威瞄一眼，小声讲:
“大师，你给我的符，我放手机壳里了，他敢尸变，我就敢贴他。”
他画的符被她贴身带着……
这件事让林正害臊的同时，他又被她的虎里虎气的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大师？他才不想被她叫大师。
身份拔高的同时，两人之间距离感便会越发清晰。
如果可以，他希望静之叫他的名字。
……
阿威明显不想跟他们交流。
见静之拿起手机，他躲得更加厉害，蜷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脸直接缩进领口里。
林正只能撩开晃动的珠帘，带着静之来到药房外侧站定。
屋内尸气越发浓厚。
林正走到门口完全敞开门扇，让闷热刺眼的阳光晒进屋里。
灼灼的阳光对他俩正常人来说，也就是晒了点。
可对阿威来说，那道光，就仿佛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直接将双脚一把蜷到椅子上，蹲坐着掩着脸，嘴上不住催促道:
“搞快点，我有急事。”
“阿炳已经在弄了，你再等等。”林正说。
他背着手，暗暗观察他的同时，状若无意问:
“按照你的感染程度，三副药贴已然足矣，买四副，会不会太浪费了？”
阿威身子一僵，嘴里不知含糊解释着什么。
静之只能零星听清几个词句。
“有备无患……少管我……反正给钱了。”
就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阿威手忙脚乱的掏手机，期间脚踝不小心被阳光晒到，又是刺激得他一阵吱哇乱叫。
电话里的人好像在骂他，一直催着他去找什么东西。
阿威一双诡异的眼睛此时尚且还有点为人的理智。
他偷瞄了一眼林正两人，将手机及时挂断，一把捂在胸口。
静之朝他嘁了一声。
视线转移到林正的背上。
她轻轻敲一下林正背在身后的胳膊，小声跟他探讨:
“他这样，跟狂犬病有点像，脾气突然暴躁，惧光怕冷，发汗直哆嗦，还是个传染病。”
说着说着，静之又小声问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这样，不治的话，大概多久会尸变？”
林正:“看情况，如果是被咬中脖子这种地方，那直接没救了。”
“如果只是被指甲伤到皮肉，还能撑一段时间。”
静之皱起眉，“一段时间说得太笼统了。”
“……”
林正侧头看她。
发现她一副老学究的模样，眼里没别的，只剩下满满的求知。
他不禁勾起嘴角，柔和了眼神，就连声线也由稳重严肃，开始变得轻柔:
“没有我干预的情况下，伤口小，那么1-2天。伤口大的话，半天。”
林正眼眸一暗，开始贴合事实，半吓唬着她:
“而且，那两只僵尸有了神智，有神智的僵尸最为记仇了，所以……”
静之睁大眼睛，重复他的话，“所以……”
呵，她可真可爱。
所以，她可以向他求救呀。
林正压下快要翘起的嘴角，一本正经的说:“所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啊？那咋办啊？”
静之一把拧紧他灰色衬衫的袖子口，“那两个僵尸就算已经喝了大量的迟钝剂，药效总有一天是会完全消散的。”
“我……”正当她纠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阿威突然又接了个电话。
不到半分钟，挂完电话后，他嘴里直嚷嚷着没时间了，要拿药走。
阿炳一脸为难的告诉他，才做好两贴。
阿威实在等不了了。
他抓起一半的钱，和柜上那两贴药，就朝林正这边冲了过来。
林正赶紧一把扯开静之，赶紧给他让道。
“他这样出去……没事吗？”
林正站在门口，看着阿威跌跌撞撞的背影，面容严肃，“药贴里放了蛇胆，只要他好好敷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静之:“行吧。”
他转回身子，朝屋里一比，“进去坐坐？”
“怎么坐得下。”静之指甲紧紧抠着手机壳，说:“你刚刚都说了，那俩僵尸有神智，一旦他们醒过来，医院里的病人可经不住他们一爪子。”
“医院？？”
林正惊疑得不禁拔高了声音。
静之点了点头，细细跟他说了早上的见闻:
“早上我去医院提车时，我朋友阿琦跟我说了，警察跟博物馆那边一直在扯皮，到现在都没什么结果出来。
那两具尸体就只能暂时寄放在我们医院的太平间里了。”
这下糟了。
他还以为警察能有点眼力见，能把尸体给处理了。
林正面色沉重:
“你有方法带我进去吗？那两具僵尸不能就这样一直放着，否则一旦他们醒来，到时候整个医院恐怕就会变成他们现成的血库。”
“可以是可以，不过……”
话还没说完，林正一个转身立马冲回屋里。
静之叹了口气，小声呢喃:
“不过，放假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去单位诶，又没钱赚，又要躲人～”
“走了！”
林正拿着个布口袋，像一阵风一般，快步从楼梯口赶来。
阿芝推门出来，厨房里食物的香气随着她门一开，渐渐卷袭到了外头来。
“你们去哪里？不吃个午饭再说吗？”
林正头也没回，朝后扬了扬手，“你和阿炳看好店！我去去就来！”
“去去就来？”阿芝嘀咕着，“去哪里又不说，难道是去约会？”
听了全程的阿炳小声反驳，“芝小姐，应该没人会选择去太平间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