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胡子眯着眼打量着四周，枯黄的野草在风里打着旋，远处的土坡光秃秃的，连只飞鸟都看不见。
他摸了摸下巴上纠结的胡须，满是不解地开口：
“顾先生，咱们为何要来这种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官兵发现，堵住怎么办？”
刘宗敏笑了，声音带着几分笃定道：
“我猜啊，他是要回陕北！毕竟那里是咱们的根，只要回到黄土高坡，振臂一呼，不怕没人响应。
而江南，雨水还算充沛，各地百姓尚且能吃饱饭，不容易快速招兵买马。”
他想起米脂的黄土，想起那些跟着闯王打天下的老弟兄，眼神里闪过一丝热切：
“只要回到陕北，额照样能拉起一支队伍。”
顾君恩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旷野，缓声道：
“不回陕北，这里，就是咱们的目的地。”
“这里？” 刘宗敏猛地抬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为什么？”
顾君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转过身，向北望去。
那里的天际线与地面连成一片灰黄，隐约能看到远处城池的轮廓。
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
“这里离定远县近。卢九德在那里驻兵。”
“卢九德？”
刘宗敏先是一愣，随即想起那个掌管着京营部分兵权的太监，他猛地拍了下大腿，惊道，
“怎么，你要策反卢九德麾下的人马？这怎么可能！
那老太监是崇祯的亲信，手里的兵都是京营精锐，额们3个人，怕是连定远县城门都摸不到，难啊！”
他越说越觉得离谱，顾君恩向来谨慎，怎么会打这种没把握的主意？
正说着，刘宗敏忽然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只能勉强伸出手撑在地上，嘴里含混地嘟囔：
“怎么……额……额竟然想睡觉…… 头好沉……”
他试图抬起头看看顾君恩的反应，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起来。
片刻后，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 一声倒在地上，眼睛还没完全闭上，就已沉沉睡去。
不远处，孙大胡子亦是扶着昏沉的脑袋，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他晃了晃身子，含混不清地嘟囔：
“怎么回事……我也……也想睡觉……”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刘宗敏，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顾君恩，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是你？”
顾君恩没有解释，只是抬眼望了望渐渐黑上来的夜空。
暮色像墨汁一样在天边晕开，远处的旷野隐入沉沉的暗影里。
不多会儿，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精致的竹筒，又摸出一小截引线，擦着火折子点燃。
引线 “滋滋” 地燃烧着，很快窜起一道赤红的焰火，拖着长长的尾光冲上夜空，在黑暗中炸开一团醒目的光晕，随后缓缓坠落。
孙大胡子惊道：“这是信号焰火！你是哪一边的人？在给谁发信号？”
他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的眩晕绝不是偶然，顾君恩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他们怕是掉进了对方的圈套里。
顾君恩瞥了他一眼，见他还能站稳，心里暗自嘀咕：这孙大胡子的体质倒是比刘宗敏强些。
他不确定自己能徒手制服对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沉声道：
“我是陛下的人。你不要想着反抗，卢九德看到焰火，很快就会带兵过来。而且，你虽然还没晕倒，但是药效也快发作了。”
孙大胡子一听 “陛下” 二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没吃完的饼子，猛地反应过来什么，随手将饼子丢在地上，急声高叫道：
“我也是陛下的人！我真的是！”
顾君恩脸上的戒备丝毫未减，眼神锐利如刀：
“我不信。”
孙大胡子被他堵得一阵无语，急得脖子都红了：
“我骗你干什么！早知道你也是陛下的人，渡江前我就下手活捉刘宗敏送去南京了，还用等到现在？”
他恨不得掏心掏肺证明自己，可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连说话都开始打颤。
顾君恩依旧满脸戒备：“仅凭你在九江城外的表现，就不可能是陛下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露出藏在袖口的袖箭，箭头寒光闪闪，稳稳地对准孙大胡子：
“我劝你乖乖吃了剩下的饼子睡觉，否则，休怪我让你长眠于此。”
孙大胡子看着那对准自己的袖箭，又感受着身体里越来越浓的困意，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反抗。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请你等接应的官军到了之后，给陛下写封信问一声！
就说九江的孙大胡子在此，别……别上来就杀了我！我真的是陛下的人！”
话罢，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饼子，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三两口囫囵吞下。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身子一软，靠着旁边的土坡缓缓滑坐下去，很快便耷拉着脑袋，乖乖睡了。
顾君恩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呼吸渐渐平稳，确认人已昏迷，这才收回袖箭。
他走到刘宗敏和孙大胡子身边，用绳子将两人的手脚捆结实，又检查了一遍绳结，这才站起身，望向定远县的方向。
……
戌时四刻。
晚风卷着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卢九德率领的一队骑兵举着火把赶来。
马蹄踏在松软的土地上，发出 “哒哒” 的闷响，火光照亮了骑士们紧绷的侧脸和手中紧握的长矛。
他们沿着河岸仔细搜查，目光扫过每一处隐蔽的沟壑，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顾君恩在土坡后听到渐行渐近的马蹄声，精神一振。
再次从怀中取出信号竹筒，点燃引线。一道明亮的橙红焰火划破夜空，比先前那支更盛，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在那边！”
骑兵队伍里有人高喊，卢九德立刻勒转马头，朝着焰火升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火把的光流成一条蜿蜒的火龙，很快便抵达顾君恩所在的位置。
“卢公公，吾幸不辱命。”
顾君恩迎上前，侧身指向地上被捆缚的两人：
“这就是刘宗敏！另一个是闯军左军都督孙大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