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云深不知处。后半夜下起细雨。
檐角一两声滴答，渐渐绵密，打在青竹上沙沙作响，像是谁在窗外轻轻翻动书页。
一缕安魂香从青铜炉中浮起，孟瑶猛地睁开眼睛。
他指尖还痉挛地抓着锦被，冷汗浸透雪白中衣，恍惚间仍能看见幻境里漫天血雾——蓝逸被凶兽群攻，武威剑插在尸山骨堆中，而他不能跨越时空去帮忙，只能徒劳地伸手抓住一把腥热的血。
\"….…阿瑶？”一只温热的掌心突然包裹住他发抖的手。
孟瑶这才发现，自己指甲已深深陷进蓝逸手腕，月白寝衣袖口洇开几星暗红。
床头的夜明珠被纱笼罩着，蓝逸垂眸看他时，睫毛在眼下投了青灰的影，像是守了整夜。
“又梦到那些事了？”蓝逸声音还带着睡意的哑，指尖却已凝起灵力，轻轻点在他眉心，孟瑶突然喘不过气。
他见过这双手执剑的模样，在时间缝隙投射的另一个时空里，蓝逸的虎口永远皲裂着血口，而现在那些伤痕正贴着他太阳穴跳动，灵力如春溪般潺潺涌来。
\"….你当年。“孟瑶抓住他手腕，喉结动了动，“每次出去大战前，是不是都算准了自己会重伤？”
蓝逸怔了半晌，纱笼里的明珠也忽然暗了暗。
孟瑶在晦暗中看见他喉结上的旧疤——那是某次替同门挡箭留下的，再偏半寸就能要命。
“修士寿元漫长。“蓝逸忽然将他整个拢进怀里，下颚抵着他发顶，”受点伤算什么。”
孟瑶气得咬住他衣领，青竹气息混着药香扑面而来，蓝逸的胸膛比他想象的更暖。
那些血腥的幻象突然碎成齑粉，只剩掌心下实实在在的心跳声。
“蓝逸。“他闷声道，“你心跳得好吵。”
抱着他的人低低笑了，胸腔震动顺着脊背传来。
蓝逸吻他耳尖时，唇上还沾着安魂香的苦味：“那给你捂捂？”
孟瑶抬脚就踹，却被一把扣住脚踝。
蓝逸的手顺着小腿线条滑上去，在膝窝不轻不重地一捏，他顿时腰软了三分。
\".…….混账！“窗外竹影婆娑，蓝逸压着他倒在枕上时，孟瑶恍惚想起刚才幻境里那个跪在尸骨间找人的自己。
现在蓝逸的体温透过两层衣衫烙着他，活生生的，连腕上被他掐出的血痕都鲜艳夺目。
他忽然仰头咬住蓝逸喉结。
“嘶——”蓝逸吃痛，却纵容地托住他后脑，”属狗的？”
“做个记号。“孟瑶舔掉那点血珠，”下回你再敢浑身是血地出现在我梦里……”
话未说完，蓝逸已封住他的唇。
唇齿相触的瞬间，孟瑶尝到了安魂香残留的苦味。
蓝逸的吻像他使剑一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在下唇被咬破时骤然放柔。
血腥气在舌尖漫开，孟瑶忽然想起幻境里蓝逸咽下喉间血的模样，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他散开的前襟。
“呼吸。“蓝逸稍稍退开，拇指蹭过他泛红的眼尾。
月光透过竹影斑驳落在枕上，孟瑶这才发现蓝逸右肩的旧伤又裂了——定是方才被他挣扎时撞开的。
暗红在雪白中衣上洇开，像雪地里落了梅。“你………“孟瑶刚要起身取药，就被按着腰窝压回榻上。
蓝逸单手解了发带，鸦青长发垂落时扫过他锁骨：”别动。”孟瑶看着蓝逸用牙齿撕开绷带的模样，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这个在幻境里浑身浴血都不皱眉的人，此刻因为怕压到他而用肘部撑着床榻，肌肉线条在薄衫下绷出漂亮的弧度。
“蓝仙督这是要.….…”孟瑶故意用膝盖蹭过他腰侧，\"以形补形？”
蓝逸眸色骤深，带着薄茧的手掌突然探入衣襟，孟瑶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抖了下。
蓝逸的指尖像探查灵脉般抚过他肋骨，最后停在心口：”这里，跳得比我还吵。”
竹风穿堂而过，孟瑶在晃动的光影里看清蓝逸肩上的伤——那是道三寸长的箭疤，边缘还带着焦痕。
他鬼使神差地仰头去舔，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记住,你摸到的每道疤，都是我在等你的路标。”蓝逸一口咬上孟瑶的喉结，在他耳边呢喃道。
窗外惊起一蓬雀鸟，月光忽然大亮，照见满地狼藉的衣衫、翻倒的安魂香炉，还有榻上十指相扣的手——蓝逸腕上新添的牙痕叠着旧伤，孟瑶指尖还勾着半截扯断的金铃绳。
窗外雨势渐急，竹影在纱帐上投下摇晃的暗痕。
孟瑶在潮声里数蓝逸的睫毛，忽然发现他左眼睑下有颗极小的痣。
幻境里满脸血污的蓝逸也有这颗痣，他在尸山血海中认尸时就靠这点朱砂色。
“再看就天亮了。”蓝逸闭着眼把他往怀里按。
朦胧间有温热的灵力渡过来，比安魂香更令人安心。
孟瑶把脸埋在那道箭疤上，听着沉稳的心跳渐渐睡去。
这次的梦，最深处是云深不知处的冷泉。
水面浮着碎冰，倒映着满天星斗，像是谁把银河揉碎了撒进来。
蓝逸半身浸在寒潭里，黑发散开如墨莲，衬得肩颈线条愈发凌厉。
孟瑶赤足踏进泉中时，冰水激得他脚踝一颤。
蓝逸伸手来接他，游走间泛起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出清响。
\"蓝仙督这是要冻死道侣？\"孟瑶踩上他膝头，金线绣的衣摆在水面铺开，像是一小片流淌的阳光。
蓝逸不语，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瓷盒。
盒中朱砂艳得惊心，像是凝冻的血，又像是灼烧的火。他指尖蘸了朱砂，点在孟瑶心口——
\"此咒何解？\"孟瑶挑眉。
蓝逸的指腹沿着他锁骨游走，朱砂画出一道蜿蜒的符痕，最后停在他心口，结成莲印。
\"解不了。\"蓝逸的声音比泉水还冷，眼底却烧着暗火，\"死生随我。\"
孟瑶大笑，夺过朱砂盒，反手将剩余颜料全泼在蓝逸身上。
殷红顺着他的胸膛流下，混入冷泉，晕开一片绯色雾霭。
\"那仙督可要看好——\"孟瑶咬破指尖，在蓝逸心口补了道对称的咒印，\"这道契，是双向的。\"
冰水忽然沸腾。
不是真的滚烫，而是灵力激荡出的幻觉。
蓝逸扣住孟瑶的后颈吻下来时，冷泉掀起细浪，打湿了岸边叠放的外袍。
玄黑绣金的仙督服与雪青滚银的姑苏蓝氏衣袍纠缠在一处，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谁裹着谁。
待到孟瑶睁眼时，窗外正落着今冬第一场雪。
蓝逸靠在床头读宗卷，见他醒了，顺手将温着的姜茶递过来。
孟瑶刚要接，忽然瞥见对方松垮衣领下露出的皮肤——心口处，赫然一道朱砂痕，与梦中一模一样。
\"你......\"
蓝逸合上册子，露出书脊——《符咒大全·卷》。
\"冷泉昨夜结冰了。\"他淡淡道，指尖却抚上孟瑶锁骨。
那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道红印，正随着脉搏微微发烫。
雪光映着案上未干的朱砂砚，像场未尽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