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风裹着血腥味，吹得扶苏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跪在山坡下，将孙建的头轻轻放在膝头，指尖触到的铠甲早已被血浸透，黏腻得像未干的泥。孙大宝带着亲兵正在清理战场，钢刀劈断最后一个敌军的喉咙时，余光瞥见扶苏的身影，心脏猛地一缩——他从未见过公子如此失态，连手指都在发颤。
“快！担架！”扶苏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小心翼翼地将孙建放平，才发现那支贯穿肩胛的箭簇竟带着倒钩，箭杆上还缠着发黑的布条，“是毒箭！”
苏小宝不知何时挤了过来，背着的药箱“哐当”掉在地上。他颤抖着掏出银簪，刺破孙建的指尖，挤出的血珠黑如墨：“是‘乌头’，混了蛇毒……得立刻拔箭清创！”
扶苏按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去最近的营帐，生火，烧烈酒。大宝，你带人守住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声音突然稳了下来，像结冰的河面，底下却藏着汹涌的暗流。
营帐里，火盆烧得通红，烈酒在铜锅里翻滚，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脸。扶苏亲自按住孙建的肩膀，苏小宝咬着牙，用烧红的匕首撬开倒钩，随着一声闷响，箭簇被拔了出来，带出的血溅在扶苏的衣袖上，像极了那年在阳安城初见时，他不小心打翻的朱砂。
“按住他！”苏小宝大喊，手里的银针飞快地刺入孙建的几处大穴，试图延缓毒性蔓延。孙建在昏迷中抽搐，嘴里喃喃着什么，扶苏凑近了听，才听清是“翠花……别怕……”
他的心像被那带毒的箭簇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原来这个总是笑着说“没事”的男人，心里藏着这么多不敢说的牵挂。
清创、敷药、包扎，苏小宝的额头渗满了冷汗，直到最后一层纱布缠好，他才瘫坐在地上：“暂时……暂时稳住了。但能不能挺过今晚，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扶苏守在榻边，替孙建擦去额角的冷汗。月光从营帐的缝隙钻进来，落在孙建苍白的脸上，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两人在阳安城的城楼上，也是这样的月光，孙建说：“等天下太平了，就带你去看我老家的稻田，秋天一到，金黄金黄的，能晃花眼。”
那时他只当是玩笑，此刻却觉得，那片稻田成了唯一的念想。他握紧孙建的手，轻声说：“你听到了吗？苏小宝说你能挺过去。等你好了，咱们就去看稻田，带着大宝，带着小宝，带着……所有想好好过日子的人。”
帐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孙建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抓着榻沿，像是在挣扎。扶苏连忙俯身，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那微弱却不肯断绝的心跳，忽然笑了——这个男人，连昏迷着都在跟死神较劲，就像他每次打仗，明明身陷重围，却总能带着人杀出来。
天快亮时，孙建的体温终于降了些，嘴唇也有了一丝血色。苏小宝进来换药，见扶苏眼里的红血丝，忍不住说：“公子去歇歇吧，这里有我。”
扶苏摇摇头，替孙建掖了掖被角：“我再守会儿。”他望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那幅未完成的画——画里的月下稻田，他要亲自画完，还要让画里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稻田里。
晨光透过帐帘照进来时，孙建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看到扶苏趴在榻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想抬手，却没力气，只能哑着嗓子说：“……吵着你了？”
扶苏猛地抬头，眼里瞬间涌满了泪，却笑着说：“醒了？正好，该换药了。苏小宝说，你再不好，他新做的连弩车就没人试了。”
孙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放心……死不了……还没看到稻田呢……”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温度。远处的战场正在被清理，新的炊烟从临时营地升起，像无数只手，轻轻拂过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
扶苏知道，这场仗还没打完，前路依旧凶险。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只要那片稻田的念想还在，就总有希望。就像这晨光，不管昨夜多黑，总会穿透云层，把温暖洒下来。
他看着孙建重新睡去，呼吸平稳了许多，终于起身，走到帐外。孙大宝正带着士兵加固营垒，见他出来，连忙行礼：“公子，孙将军没事了？”
扶苏点头，望向东方的朝阳：“嗯，他说，等好了，要去看稻田。”
孙大宝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那我去备马！到时候，我给将军和公子牵马！”
风里传来新米的香气，是炊事兵在熬粥。扶苏深吸一口气，觉得那香气里，有阳光的味道，有土地的味道，还有……未来的味道。
那片稻田，他们总会看到的。带着所有牵挂的人，在月光下，在阳光下，看那金黄金黄的稻穗，晃花了眼。
孙建醒来时，已是第三日午后。阳光透过营帐缝隙，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动了动手指，触到一片温热——扶苏正趴在榻边打盹，掌心还贴着他的手腕，像是在确认他的脉搏。
“水……”他嗓子干得发疼，声音细若蚊蚋。
扶苏猛地惊醒，眼里的睡意瞬间被狂喜冲散，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地用勺子喂他：“慢点喝，别呛着。”
孙建的目光黏在他脸上，看他眼下的乌青，看他被胡茬扎得有点乱的鬓角，忽然笑了：“你这模样，比我还像个伤员。”
“少废话。”扶苏别过脸去拧毛巾，耳根却红了，“苏小宝说你醒了就能进些流食，我让炊事兵炖了小米粥。”
粥端来时还冒着热气，扶苏坐在榻边，一勺勺吹凉了喂他。孙建没力气抬手，只能乖乖张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扶苏，像要把这几日落下的都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