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裴府,自裴坚离去,此地便成了裴喜君的居所,此处府宅乃是裴家祖产,裴坚虽被贬出京,但此地依旧属于裴喜君。
此刻,上官瑶环正做客裴府,自从裴坚离去,府里的下人也被遣散一空,偌大的府宅只余裴喜君一人,故此,上官瑶环便经常来访,解解裴喜君心头的孤寂,毕竟,裴喜君与她可不仅仅是情同姐妹,就说裴喜君与卢凌风的关系,她们也是一家人了。
而在饮茶谈心的两人,却迎来了突然到访的卢凌风,“喜君,我又来麻烦你了。”
刚进门,卢凌风便急不可耐地开了口,见到上官瑶环,稍稍一顿,这才收敛了焦急,语气中不自觉地带起了一丝恭敬,“瑶环也在啊。”
“卢凌风。”裴喜君见到情郎,喜不自禁,这一旬以来,卢凌风新官上任,公务繁忙,且又出了官员离奇惨死之案,卢凌风鲜少来此看她,倒是令裴喜君日思夜想,没少与上官瑶环说起此事。
如今,再见卢凌风,上官瑶环倒是先为裴喜君打抱不平,“卢凌风,喜君如今孤身一人在这长安,我知你新上任大理寺少卿,公务繁忙,但也不至毫无时间吧,这一月来,你来见过几次喜君?”
属于长姐的那股威严再度压迫而来,卢凌风急切的脸色都忍不住微微凝滞,张了张嘴,目光在裴喜君与上官瑶环间不断徘徊,既有不知道如何回答上官瑶环的窘迫,又有这一月来冷落了裴喜君的愧疚。
见卢凌风这般左右为难的模样,裴喜君立即便心疼了,连忙轻轻拉了拉上官瑶环的袖摆,“瑶环姐姐,你莫怪他了,卢凌风一定是因为有要事在身,才忙得没有空闲的。”
上官瑶环无奈轻笑,轻轻点了点裴喜君的额头,“你啊。”
两人相视一笑,上官瑶环回过头看了一眼卢凌风,使了使眼色,既然来了,还不赶紧说些什么。
卢凌风顿时回过神来,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巾帕,递到了裴喜君眼前,裴喜君还没来得及接过,五感异于常人的上官瑶环便嗅到了那巾帕上传来的幽香,像极了女子所用的唇脂味道。
上官瑶环眼前一亮,难道卢凌风这根木头还真通窍了不成,只是,这唇脂以巾帕包裹,是什么新的包裹方式吗?
裴喜君接过,缓缓揭开,只见一抹黑漆漆的脂膏映入眼帘,随之而来的便是卢凌风的话语声,“近日来,长安城中,屡有官员被挖肝害命,这脂膏便是从他身上得来的,只是,我大理寺之人,皆不懂风尚,所以,想来问问喜君。”
上官瑶环好看的眸子此刻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略带心疼地看了一眼动作开始变得僵硬的裴喜君,无声一叹,自家的伏蝉虽然跳脱,但心思细腻,最是能察觉被人细微的心思,远比卢凌风这木头不知好到了哪里。
但既然自家情郎都求到了这里,裴喜君又哪里会拒绝,开始仔细端详起巾帕上的脂膏,暗而泛红,继而发黑,香气浓烈,经久不散,裴喜君几乎立刻便认出了这是何物,“这是乌膏。”
“乌膏?”卢凌风从未听过此物。
裴喜君赶紧解释道:“此物是从敦煌传来的,最近几个月才在京师流行。”
上官瑶环亦是接过巾帕,端详了一瞬,附和道:“确是乌膏,红而至黑,香气扑鼻,此物因颜色特异,故最近在京师还算是流行,但,因传自西域,货源紧缺,价格不菲。”
卢凌风好奇道:“既是乌膏,可,昨夜大雨,一刻未停,这乌膏如何能留有这么浓烈的香气?”
裴喜君毫不奇怪,“制作唇脂,加入香料是常有的事,经雨夜已然香气扑鼻,确实叫人诧异。”
裴喜君又凑近巾帕嗅了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要是鸡师公在就好了,他肯定知道这是什么香料。”
上官瑶环适时道:“我嗅觉灵敏,虽可分辨不同味道,但我不通医理,倒是分不出是何香料。”
说到这,上官瑶环忽然一愣,似想起什么,“半月前,鸡师公曾自南州来信,说是已经接到了裴侍郎,即刻回返长安,按理来说,应该也到了长安才对啊。”
裴喜君忽然一笑,“鸡师公啊,准是在路上碰到了什么美酒美食,耽搁了。”
在场众人,皆了解费鸡师的性子,这般一想,倒也极有可能,但卢凌风此刻可顾不上他老费了,得到了答案,正准备起身离去,上官瑶环却忽然叫住了他。
“卢凌风!”上官瑶环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卢凌风顿住,回过头一脸疑惑,上官瑶环眼睛微微眯起,“数日不来便算了,喜君为你解惑,连声谢也不说吗?范阳卢氏的礼仪,便是如此?这可是喜君!”
卢凌风一心查案,直至此刻,经上官瑶环提醒,这才惊觉自己对于裴喜君的冷淡与忽视,裴侍郎远走南州,离开之前,本就算是将喜君托付给了自己,可如今,确是自己错了。
卢凌风连忙转身,神情认真,“喜君,对不起,长安最近命案频发,我身为大理寺少卿,责无旁贷,一心查案,是我忽视了你。”
裴喜君见到卢凌风这般正式的模样,连忙起身,赶紧道:“没事的,卢凌风,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狄公弟子,查案本就是你的责任,你只管放心办案便是,我没事的。”
卢凌风看着裴喜君那认真而又含情脉脉的眼神,心头顿时一宽,连日来被案件毫无头绪折磨的困扰此刻也散去了些许,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而就在此刻,屋外传来了郭庄的呼唤声,“少卿!”
卢凌风顿时回过神,与两女打过招呼,直奔屋外,郭庄带来了有人目击孙望之死的消息,这一发现,令卢凌风心神一震,再度回身。
“怎么又回来了?”上官瑶环刚准备再宽慰裴喜君两句,却发现卢凌风去而复返。
“有人目击了孙望之死,我想请喜君画像。”卢凌风开门见山,直言目的。
上官瑶环轻叹一声,自家这个弟弟,有时候,真是令人讨厌的耿直,需要喜君时哪怕深夜闯府之事都做得出来,可一旦扑在案子上,又将人姑娘家抛之脑后,不知为何,上官瑶环的拳头紧了紧。
裴喜君倒是刚刚接受了卢凌风的道歉,此刻全然没有了怨念,听闻到他需要自己的帮助,便连今日的秦孝白点睛都抛之脑后了,满口答应。
这一幕,看得一侧的上官瑶环忍不住扶额,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
目击孙望之死的是一位老者,在他的描述下,裴喜君很快绘制出了杀人者的画像,只是,这一次,裴喜君看着自己最后画出的画像,也不得不陷入了深思,难道,世上真有神魔?
而同样陪在一侧的上官瑶环却好似发现了什么,连日来,长安秦孝白画壁一事,正是炙手可热之时,人人皆知佛陀魔王之降魔变,喜君更是亲赴成佛寺观看过此画。
而这老者似乎也收到了此事的影响,说不准,还见过那壁画,杀孙望者,必然有异,但绝非老者口述,以及喜君笔下的那般不真实,只是,这一次,上官瑶环并未开口,行凶者既然以此形象面世,那必然与壁画脱不了干系。
上官瑶环也想看一看,卢凌风对于此事,会有什么样的看法,而此时的卢凌风,已然奔赴了孙望昨晚去过的霄云楼。
霄云楼掌柜毕成业,正一点点阐述着昨夜孙望在楼中的作为,当提到孙望与秦孝白起了冲突,尤其是那秦孝白更是直言,魔王脱壁,首杀孙望之时,卢凌风的眼神顿时锐利。
“你确定秦孝白当真如此说过?”卢凌风的眼神令毕成业有些畏畏缩缩,这不管是秦孝白,还是卢凌风,他都不愿得罪。
毕成业赔笑道:“少卿,您也知道,秦孝白是公主花重金请来的,那协律郎也受过公主提拔,我这……”
一眼便瞧出了毕成业的心思,卢凌风虎目一瞪,“此乃命案,你休要顾左右而言其他,直说,秦孝白当真如此说过。”
毕成业万般无奈,只得苦着脸承认,“秦孝白,确实说过。”
卢凌风的双眼中透出若有所思的神采,似乎有了什么推测,刚准备离去,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孙望乃是协律郎,八品官而已,他哪来的钱经常出没你这长安最贵的霄云楼?”
毕成业赶紧回道:“霄云楼的每一首曲子,都是由孙望订正过的,他来喝酒,我怎么可能收钱啊。”
卢凌风暗道一声原来如此,那这孙望看来,还真有些本事,见再问不出什么,卢凌风这才走出霄云楼,而郭庄与小伍早就在楼外等候。
“少卿。”两人齐齐上前。
卢凌风微微点头,问道:“可曾查到孙望的消息?”
郭庄连忙回道:“孙望本是兽医博士,上个月在曲江畔给公主的马治病,阴差阳错地弹奏了一曲箜篌,恰被公主听到,后又命他弹奏了数十种乐器,竟样样精通,公主大悦,这才钦点他从太仆寺转至太常寺。”
卢凌风听得眉头紧皱,这孙望的履历,为何听起来这般违和,从兽医高手竟一跃成为乐道奇才,倒,还真是个奇人。
只可惜,再如何奇,如今,也只是个死人了,对于其被公主提拔一事,卢凌风倒是没怎么关心,他关心的只是如何破案。
“太常寺没有线索,太仆寺可问过?”卢凌风知晓这孙望担任协律郎不过月旬,便知道此处难有线索,那问题,恐怕便出在了他曾经的身份上。
孙望是如今几位死去官员之中,留下线索最多者,这令卢凌风看到了破案的契机,故而紧抓不放。
小伍此刻也立即上前,回道:“少卿,查到了,孙望在担任兽医博士期间,过去一年去过最多的便是安西军将领马雄的家。”
“安西军!”卢凌风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陌刀,安西军,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线将此桩命案串联了起来。
就在卢凌风准备出发前往马雄住处之时,远在他方的李伏蝉不知不觉已然靠近了拾阳县,只是,这一次,距他上次离开还不过半月,心系长安的他,并未选择再入拾阳,而是直接踏上官道,待准备解决了长安之事,再度回返。
只是,离开的那一刹那,李伏蝉似心有所感,勒马驻足,他的灵觉总是异于常人,刚刚那一瞬间,他确是心神一颤,可,原地守候片刻,却不见丝毫异样,遥遥望了一眼拾阳,李伏蝉再度踏上回往长安的旅程。
可这一次,他这一个转身,或许,便再没有了与人相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