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
赵梦冉和王丽芸正把一张红纸往公告栏上贴。
“王丽芸，又通知啥啦？”有个男知青老远地喊道。
知青们对上边发下来各种会议通知、精神传达……早就免疫了，问的一点儿也不走心。
“中央决定，恢复高考了！”王丽芸激动的喊道。
“恢复高考就恢复……你说什么？！”
声音陡然拉高，男知青不可置信地追问了一句，其他知青也听到了，纷纷向公告栏跑去，不大一会儿知青们就把公告栏团团围住。
“快过来看看!都过来！”王丽芸继续吆喝，直到众知青来到跟前才让到一边。
“赵梦冉，通知上是什么内容？”有人在人群外围问道。
赵梦冉转身指着通知，一字一顿的念道：“中.共.中.央.国.务.院就恢复高考问题的通知。”
“高考？”
“真的要高考？”
“高考了……”
知青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了……早期的知青确实怀着建设边疆的理想下乡的。但是理想的浪漫敌不过现实的残酷，大部分的知青就梦想着早日回城，招工、病返、工农.兵，这种机会少之又少，许多人都已经绝望了，但恢复高考的消息给他（她）们带来了机会……一个可以光明正大返回城市的机会。
“别笑了！别笑了！”
就在众人欢呼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众人错愕地看着那个人。
王亮，68年的知青，属于老知青了，这会的打扮倒更像是油腻的中年大叔，见众人望向他，也不紧张：“我们离开学校多久了？怎么考啊？”
众人顿时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清醒了几分。
赵梦冉微微一笑：“你说得对，我们落下了很多。可毕竟离高考还有点时间，而且我相信国家会考虑到这一点的。高考关乎到我们大家的未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为自己尽力拼一下，说不定就能拼过这个坎！当然，谁能考得上，谁考不上，大家心里没数，但尽力就好！”
“对啊，只要有机会就行！”
“就是。有机会咱就可以回城了，对不对？”
“别吵吵。”
一个知青问道：“我们什么时开始复习啊？”
赵梦冉想了一下：“我跟队长反应一下，以后我们尽可能在上午把活儿干完，下午我们就开始复习。”
“复习……怎么复习啊？”
“就是。我们什么无依无靠都没有。”
“是啊。我们没有复习资料也就罢了，总得有课本吧？还有作业本，笔、纸……”
“把你们需要的东西列一张清单，我明天去县城，帮你们捎回来。”赵梦冉说道。
众知青听了，又是一阵欢呼。
“好了，同志们，快去做准备吧！”赵梦冉说道。
知青们三三两两的回去了，虽然说不一定能考上，但毕竟有了指望不是？
“曾铁军！”
王丽芸喊了一声，正在跟一个男知青说话的曾铁军跟同伴抱歉地打了声招呼便跑过来：“什么事？”
“跟你借学习资料的？”王丽芸悄声问道。
曾铁军点了点头：“有事儿？”
“叶慕雪来了。”
王丽芸像搞地下活动似的，“她在半山上等我们。”
曾铁军点了点头，看到赵梦冉也走过来，三个人便往屯子外面走去，此时不仅知青们关注高考，连屯子里的一些年轻人也在关注这件事情，毕竟靠山屯也有几个高中生。
赵梦冉追上他们，等出了屯子，曾铁军才说道：“她怎么不进屯？”
“可能是怕遇到屯里熟悉的人打招呼吧？”
王丽芸耸耸肩：“毕竟她当初插队时就不愿意跟他们讲话，尤其是赵家。”
这事儿还过不去了！
叶慕雪还真没考虑这么多，她纯粹就是不愿跟那些人打招呼……要知道，无论前世今生，她对靠山屯都没什么感情，这个地方见证了她生命中最不愿意回忆的那段岁月，而眼前三个人是那段岁月中难得三缕光明。
赵梦冉三人赶到的时候，叶慕雪已经在半山的林地中点燃了一堆篝火，三块石头垒成一个简单的灶，锅里是小鸡蘑菇汤……叶慕雪在里面加了三颗培元丹，一是弥补这些年来身体的亏损，二是叶慕雪对她们的感谢。
在一旁放着碗筷，还有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放着六个面包。
王丽芸眼睛盯着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泡锅，口水似乎都流了出来，曾铁军则盯着叶慕雪，眼中露出兴奋和黯然交错的神色。
“慕雪！”
赵梦冉上前给了叶慕雪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是京城的风水养人，你是越来越漂亮了。”
“面对你们，我感觉自己是一个逃兵。”
叶慕雪叹了口气，这句话倒也不全是扯淡，当初下乡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但来了之后，也确实曾像许多人一样立下宏愿，要改变边疆旧貌，可最后……她依然没有坚持下来。
还是那句话，理由不重要，结果才是真的。
“开吃吧，这算是考试前的壮行宴，等你们考上京城的大学，我再请你们去东来顺吃羊肉。”
“还有全聚德的烤鸭！”王丽芸在一旁插嘴。
“对，还有烤鸭。”
叶慕雪笑了，这时一声不吭的曾铁军已经把小鸡蘑菇汤盛上了，“你们再不过来，我就一个人开吃了！”
“别想！”王丽芸冲他挥了挥拳头。
叶慕雪也笑了：“我这儿还有干货呢。”
她来到跟前，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了几个纸包……一包酱牛肉、一包哈红肠、一包卤肥肠，都是切好的，还有四瓶二锅头。
“爱死你了！”
叶慕雪打开一包，王丽芸欢呼一声。
在东北插队这么些年，就算是绕指揉，也都成了百炼钢，就算是最有淑女风范的赵梦冉一个人吹一瓶也是轻呲溜的。
四个人一手把一瓶，过去的点点滴滴在心头流淌，谁也没有回忆过去，只是大声畅想着将来如何如何，叶慕雪不自禁的热泪盈眶……上一世，曾铁军等人返城的时候，她感觉无颜相见，躲在屯子东头一棵老树后面目送他们离去。
王丽芸眼尖：“慕雪，你怎么哭了？”
“喝急了。”叶慕雪淡定地回答。
“慕雪，你的病好了吧？这回也参加高考吧？”
曾铁军殷切地望着叶慕雪。
叶慕雪摇摇头：“我不参加高考。虽然我的病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我已经不适合读书了。这两年，我准备继续游览名山大川，等累了，就回京城做一点小买卖。”
“啊？”
王丽芸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投.机.倒.把吗？”
“你还没想明白？”
叶慕雪看了众人一眼：“也许会取消更多的不合理正策，比如学习外语、降低出入境限制可以自主出国，自由买卖又有什么不可恢复的？别忘了，人类社会最原始的互动就是交易，只要不是哄抬物价、以假充真等等违法活动，都未必不可以。”
赵梦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慕雪所说的话确实有些骇人听闻，不过仔细一想也是大有道理的。”
叶慕雪扯过来一只袋子：“我下乡的这些年，知青之间……有过龌龊，但令人难忘的还是互帮互助。这是我搜罗的一些高考复习资料……我在京城得到的消息要早一些，你们回去分一份，差不多两、三个人一套，还有一些笔和本，分下去，也算是大家一场缘分。”
……
京城第二监狱。
一群犯人正在收拾卫生。
一名警察走过来，跟监管的警察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喊道：“叶慕寒！”
“有。”
一名正在扫地的犯人立即放下工具，立正应道。
这个犯人正是叶慕寒，他被劳教一年半了，本来也堪称是一个阳光痞气的青年，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改造后，脸上的桀傲早就消磨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卑微。
“叶慕寒，你的减刑申请通过了，从即日起，你恢复自由了。”警察的脸上出来淡淡的笑容：“恭喜你！”
“谢谢正府！”叶慕寒也是十分的激动，但他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生怕有变。
“还站着干吗？回去收拾一下，现在就可以走了。”警察催促道。
“是。”
叶慕寒又是一个立正，然后才小跑着向监舍跑去……尽管他恨不得狂奔回去，但还是保持着小跑的速度。
半个小时后，换了一身带着馊味的衣服，拎着个旅行包，跟着管教来到监狱大门的后面。
“叶慕寒同志，走出这扇大门，你的身份就跟我一样了。记住这里，以后好好做人，不要让我再在这里看到你。”
管教的神色很是和煦，但叶慕寒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是。”
叶慕寒习惯的立下在，然后才走出管教打开的小门。
咣！
小门在他身后关上，外面的阳光使得叶慕寒的眼睛眯了起来，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到面前的三个人……叶棠、周茹和他的二哥叶慕柏。
“慕寒，你受苦了！”
周茹几乎是扑了上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瘦了，肩膀都硌手了。”
叶棠强忍着激动：“好了，赶紧回去，先洗个澡，换件衣服。”
“老三，听咱爸的，先洗澡，你二嫂在家整治饭菜。”叶慕柏干巴巴地说道。
他不想来，可又不得不来……今天是星期天，找理由都不好找。再者，他来了邻居自然也看在眼里，他再占房子，老三也不能说什么。
现在其实也有出租车，像是京城、上海和广州这样的大城市，不过叶家显然不是奢侈到能够花钱打车的人家，下车后，周茹惦记着回家弄好吃的给好大儿补充营养，叶慕柏他媳妇……也就是说说。
叶慕柏和杨桃年初结的婚，就在叶棠和周茹隔开的那个屋子里，杨桃一向瞧不起叶慕寒，这回找了个借口不来接他。周茹倒是知道其中的猫腻，但她不能揭穿——这里面还关联着老二呢。
那边爷仨儿直接进了澡堂子，泡在池子里，叶棠和叶慕柏都有数，所以就在里面多泡了一会儿，主要是谈这些年出现的一些变化，也说了这次的高考……叶棠还特地问了叶慕寒能不能参加高考，但很显然，叶慕寒没有这个想法。
“小雪能参加高考吧？咱们家就她上学时成绩最好。”叶慕寒说道。
“她不能参加高考。”
叶棠没有细说叶慕雪的事……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歇两天后，就去接你大哥的班。”
“我大哥的班？那我大哥干什么？”叶慕寒觉得匪夷所思。
“你大哥和大嫂现在都被慕雪整到一个特殊单位工作了，你大哥大嫂的工作名额被保留下来了。”
叶棠没有细说叶慕雪的事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当初叶慕松夫妻俩准备扔了铁饭碗去帮叶慕雪的事情，把老两口刺激得不轻，最后还是叶棠想个了理由，让叶慕雪把二人的工作名额保住……老天爷在上，他是想给叶慕松夫妇留下后路。
前不久，叶慕松来信，让他把工作名额留给叶慕寒，免得他重蹈覆辙，所以才有了这场谈话。
叶慕寒能说什么？
要是在劳教前就有个工作名额，他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现在关了一年多，心气儿也没了，就想找个工作老老实实地挣钱，不敢折腾了。
冲洗干净之后，叶慕寒换了家里给带的新衣，父子三人向家里走去……街道没有什么变化，景物没有什么变化，但行人的精神状态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在车上听人们议论最多的就是高考的消息。
家，还是原本的样子，在快到大杂院门口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探头出来，一眼看到父子三人，旋即缩头回去，“爸，妈，我爷爷和二叔、三叔回来了！”
“小龙？”
叶棠兴奋地笑了起来：“可能是你大哥大嫂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