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暖融融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在沧州城西李府后宅的床榻上。李申良翻了个身，正睡得酣沉，额前碎发被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大郎君！大郎君！”府中管家李真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在门外急促地叩着门，“出事了！快醒醒，我有要事要禀报！”
屋内床榻上的李申良被这吵闹声惊扰，不耐烦地闷哼一声。他嗓音沙哑地吼道：“吵什么吵？你何时见我午时起过身？家中有事你去找我阿耶………”
话还未说完，李申良微微一怔，眉头猛地蹙起，方才那股子不耐瞬间褪去大半。他这才猛然想起，父亲李博明至今仍失联未归，下落不明，如今李家上下乱作一团，早已没了主心骨，所有事都得他来作主。
李申良定了定神，掀开锦被翻身下床。他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又打了个寒颤，随手抓过一旁的外袍胡乱披在肩上，发丝凌乱也顾不上整理，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沉声对门外道：“进来说，到底出了何等急事，值得你这样慌慌张张的？”
李真推门而入，只见屋里一片凌乱，案桌上摆着早已冷却的残羹剩菜，一只酒壶翻倒在地，酒水顺着桌沿淌下，浸湿了桌面，几只杯碟歪歪斜斜地散落在旁，地上还落着几片撕碎的锦缎，透着昨夜纵乐后的狼藉。
一道不满的娇嗔声从床帐后传来：“李大郎君，这才刚醒，怎就闹哄哄的……”
说话间，帐帘微动，一名只着内衫的女子探出头来，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睡意与嗔怨。
李申良揉了揉宿醉后有些胀痛的眉心，脸上有些不耐，挥手驱赶般道：“你先去穿好衣裳，回你的倚红楼去，稍后我让人给你送多些赏钱过去，别在这儿添乱。”
那女子闻言，虽仍有几分不情愿，却也不敢违逆，嘟了嘟嘴，缩回床帐后摸索着穿衣。
李申良这才转头看向李真，脸色沉了下来：“说吧，究竟出了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李真躬身急声禀报：“大郎君，据我们盯梢之人回报，辰时沈家家主亲自率人去张家讨说法，两家在张家府门前险些动手。后来张家家主出面交涉，不知说了些什么，如今两家竟纠集人手，一同往西城而来，看这架势，恐怕是冲咱们李家来的！”
李申良一听这话，宿醉的胀痛瞬间被恐慌取代，脸色“唰”地白了，身子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案桌上，碰得杯碟叮当乱响。
“什、什么？”他声音发颤，手忙脚乱地抓住李真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慌乱，“他、他们两家联手来对付我李家？这、这可怎么办？阿耶他还未归来，我……我哪会应付这些！”
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嘴里絮絮叨叨：“都怪你！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让人前去盯梢，惹怒这两家，现在好了，把他们都引来了，这是要毁了我们李家！”
李真被他揪得胳膊生疼，却不敢挣脱，只能急声道：“大郎君，现在不是怨人的时候！张、沈两家的人眼看就要到府门口了，你快些拿个主意，是闭门死守，还是派人去请官府出面调停？”
“官府？”李申良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可转瞬又垮了脸，“可、可咱们李家先前烧了沈家药铺之事，要是被官府知道了……”
他越想越怕，双腿都开始打晃，“不行不行，不能找官府！那、那闭门死守？咱们府里的护院加起来也没多少人，哪打得过他们两家的人！”
他绕着屋子乱转，嘴里碎碎念着“完了完了”，忽然瞥见床帐后还没穿好衣裳的女子，竟迁怒于她：“都怪你！若不是你昨晚缠着我，我能起这么晚？能耽误这么多事？”
女子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缩在帐后不敢作声。李真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劝：“大郎君，你先冷静些！实在不行，咱们先从后门出去，上了马车直接走，去城外的庄子避一避？等寻得家主回来，再作打算。”
“走？”李申良愣了愣，随即连连点头，慌慌张张地去扯身上的外袍，“对对对，走！快，快让人备车！别被他们堵在府里，我年纪尚轻，我可不想被他们打死！”
李申良慌得手忙脚乱，外袍穿反了都没察觉，被领口勒得直喘粗气，还一个劲催：“快！快走！备车，后门！走后门！”
李真刚转身要去吩咐，就听见府门外传来喊杀声，夹杂着“交出李博明”“血债血偿”的怒吼。
“坏了！他们来得太快了！”李真脸色惨白，转身就拉着李申良往后院跑，“大郎君，快跟我来，后院有个狗洞能钻出去！”
李申良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体面，被李真拽着跌跌撞撞跑向后院，一路上撞翻了花盆、踢倒了水桶，嘴里只剩哭喊：“别追我！别追我！这事真跟我没关系！”
李申良被李真拽到后院墙角，顾不上狗洞又窄又脏，缩身钻了进去，锦袍被刮破，脸上、手上沾满泥污。
他连滚带爬出狗洞后，竟正好见一辆马车停在墙外，原是李真早有防备，提前让人在后门外接应。
“快上车！”李真一把将瘫软的李申良推上马车，自己也紧跟着跳上去，扬鞭对车夫吼道，“快走！往城外跑！”
车夫猛抽一鞭，马儿嘶鸣着往前狂奔。李申良趴在车板上，听着身后李府方向传来的砸门声、怒吼声越来越远，才敢抬起头，脸上满是泥污和泪痕，嘴里仍不停念叨：“吓死我了……差点就被抓住了………”
李真喘着粗气，回头望了眼身后尘土飞扬的方向，眉头紧锁：“大郎君，咱们暂且只能去城外庄子避避，可这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李申良瘫在马车里，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拔高声音：“他们胆敢冲击李家！他们这是谋逆造反！这回可以去报官！”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污，语气里带着一丝欣喜若狂的急切：“昨日我在倚红楼饮酒，听闻马将军午后将会回城。咱们现在就去城外路口等他，寻他庇护！有马将军在，张万山和沈静柏那两个老东西绝不敢再造次！”
李申良心里想着，马将军与李家往日有些交情，自己也曾在一些场合与马将军有过交集，平日里马将军对他也算客气。
这次说不定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帮李家一把，而且马将军手握兵权，张、沈两家肯定有所忌惮。
李真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对车夫喊道：“改道！去城外十里坡，等马将军巡防的队伍！”
马车车轮滚滚，朝着城外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路扬起的尘土………
而此时的李府早已乱作一团。府外，沈、张两家的人吼声震天，门板被砸得“咚咚”作响，木屑飞溅，可碍于李家毕竟是城中名门，又忌惮官府介入，众人虽怒不可遏，却始终没敢真的破门而入。
府内的仆妇、护院更是慌作一团，四处乱窜。可奈何李家能做主的人，李博明隐匿无踪，李申良又带着管家逃之夭夭，群龙无首之下，没人敢出面交涉，只能缩在屋里，房内、角落里瑟瑟发抖，听着门外的怒喝声，满心惶恐………
……………………
沧州城外的官道上，冬末的寒风仍带着凉意，空中飘着零星碎雪，比隆冬时小了许多，落在地上转瞬便化了。临近巳时，日头斜斜挂在天际，洒下些许微弱的暖意，勉强驱散了几分萧瑟。
沧州城折冲都尉马三宝身着银甲，甲胄上凝着一层薄霜，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身后跟着一队步伐沉稳的兵士，旌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整支队伍不急不缓地朝着沧州城方向缓缓前行。
“马将军，此次巡防实在差强人意！”副将催马跟上，眉头紧锁地说道：“沧州城周遭村镇遭了冬灾，百姓房屋坍塌倒是极少，关键是存粮匮乏，不少庄子已快断粮，再不想办法，恐生民乱！”
马三宝闻言，面色沉了沉，抬手勒住马缰，胯下战马嘶鸣一声停下脚步。他目光扫过前方覆着薄雪的萧瑟官道，沉声道：“此事我已心中有数，进城后便与州府薛大人商议，看能否优先调拨官粮赈济。”
话音刚落，一名斥候策马从前方疾驰而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军！官道前头五十丈外，有辆马车横拦去路，车上人说有紧急要事，务必求见将军！”
马三宝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对身旁副将道：“吩咐下去，队伍戒备前行，看看是何人在此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