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安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胤禛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
兰儿，你那么聪明。
我不能去找你，但我会把我们之间的暗号，铺满整个紫禁城。
你会看到的，对吗？
胤禛攥紧了手里的纸张，上面写着兰娪的名字。
他的表妹，佟佳兰娪。
胤禛没有从容多久，他还是决定主动出击，至少，先去看看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
一时间两个人都朝着养心殿赶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话说得真好，但写下这句词的人，一定没有在深宫里、顶着一个错误的身份、遇见自己寻遍了三魂七魄才找到的爱人。
如果他有，他大概会写：金风玉露一相逢，不如当场就发疯。
舒穆禄兰璎现在就很想发疯。
她带着视死如归的灵芝，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流，一路从钟粹宫的偏僻角落挪到了通往内廷主路之一的西二长街。
她的计划很简单，这里是去往养心殿和御花园的必经之路，地理位置绝佳，是“守株待兔”的最佳钓鱼点。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偶遇胤禛时的一百种开场白，每一种都充满了暗示与机锋。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没等来那抹熟悉的明黄色身影，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小一号的、穿着宝蓝色常服的“他”。
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长街尽头的拐角处出现时，兰璎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
他的步子不大，但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微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军国大事，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却透着一股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沉与威严。
是她名义上的“儿子”。
但又不是。
兰璎的呼吸停滞了。她认得那个蹙眉的习惯，认得那种走路时微微前倾的姿态，更认得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
哪怕那双眼睛镶嵌在一张年轻了三十岁的脸上，她也认得。
那是她的老表哥，爱新觉罗·胤禛。
一瞬间，巨大的狂喜和同样巨大的荒谬感海啸般地淹没了她。她就那么傻傻地站在原地，忘了呼吸，忘了行礼，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也忘了身边已经快要吓到魂飞魄散的灵芝。
胤禛也看见她了。
在看到那个身影的刹那，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本来还在为如何利用弘历的身份传递消息而烦躁，脑子里塞满了《花间集》和各种旁敲侧击的计划。
可当那个穿着淡粉色宫装的纤细身影映入眼帘时，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烦躁，都在一瞬间被清空了。
是她。
是兰儿。
哪怕换了一张脸，换了一身衣裳，他也绝不会认错。
那种感觉，是刻在灵魂里的烙印，是他两辈子都无法磨灭的执念。
她就站在那里，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轮廓。
她看起来有些清瘦，神色有些茫然，像一只在深林里迷了路的小鹿。
“找到你了。”
这四个字在他心底轰然炸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想把她揉进怀里，想确认她是否安好，想问她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可他的脚刚抬起半步，理智就狠狠地拽住了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件属于“弘历”的宝蓝色常服，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他现在是弘历。
他不能过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站在原地，用一双属于十三岁少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重新刻进这具陌生的身体里。
胤禛还没考虑好要不要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兰璎也没考虑好要不要跟自己名义上的儿子谈情说爱。
两个人遥遥相望。
找到你了，表哥……
找到你了，表妹……
这场诡异的对峙，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灵芝和小安子，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灵芝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了。
完了完了完了，小主不仅冲着养心殿的方向来了，还跟四阿哥对上了！
她不行礼！她居然敢直视皇子！这已经是大不敬之罪了！诛九族的那种！
我那三岁的弟弟啊，还没见过什么是烧鸡呢！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伸手想去拽兰璎的袖子，可她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怎么也碰不到。
她只能在心里疯狂呐喊：小主您跪下啊！您快跪下磕头啊！
另一边的小安子，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天爷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四阿哥今天不对劲！他要看《花间集》，他现在又盯着一个常在看！
这眼神，这架势，他不会真的要跟皇上抢人吧？他才十几岁啊！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我一个小太监，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秘密，我还能活到明天早上看太阳吗？
小安子两股战战，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觉得，自己的太监生涯，甚至整个人生，都走到了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
等到两个人都回过神来，嗫嚅着嘴唇，胤禛的心脏再次迎刺痛，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想说什么，但是来不及。
他们甚至来不及冲到对方身边确认。
天旋地转。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闻到的是熟悉的、养心殿里独有的龙涎香的味道。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那具属于他自己的、四十五岁的身体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灵魂……回来了！
他冲出殿门的瞬间，记忆还停留在长街上，停留在兰儿看见他的那一幕。
“表妹！！！”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像一头被触了逆鳞的猛兽，化作一道明黄色的残影，朝着西二长街的方向狂奔而去。
嗷嗷嗷嗷嗷，就像隔壁的泰山，或者尾巴甩成螺旋桨的大狗。
守在门口的苏培盛和小夏子只觉得一阵狂风刮过。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骇。
“什么玩意儿……”小夏子刚嘟囔了一句。
苏培盛已经反应过来了，那明黄色的衣角，那不要命的速度……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