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正堂的孟青山脚步一顿，一眼就看到挨在门框边的那颗小脑袋。
他眸色微沉，抬脚走了过去。
看到孟青山走来，小孩儿脑袋一缩，退后几步，紧紧挨着身后的姐姐。
“姐，小妹，小……小贵人瞧见我了，他走过来了。”
姐姐说了，以后要是撞见孟家那个弟弟，不能叫他小山，更不能学别的小孩叫他傻子。
——要叫小贵人。
比他高一点的小姑娘整理一下身上破旧薄衣，用五指梳了梳枯黄缭乱的头发。
“见不着石头哥哥，没人帮我们说话，待会儿见了小贵人，不能乱说话，更不能哭，记住了吗？”
看路边这一辆辆马车便可知晓，孟家今天来了许多贵人。
若是在孟家门口哭哭啼啼，让做客的贵人们生了误会，定会招来小贵人的反感和恼怒。
“记住了！嫂嫂打我，我一哭，她就骂我是个倒霉小灾星，好运气都哭没了。”
瘦若干柴的小丫头缩缩鼻涕，小手紧紧攥住姐姐的衣尾。
大一点的丫头摸摸妹妹的小脑袋，轻声说道:“小冬麦不是小灾星，更不会哭霉全家，大哥娶了那个凶妇，咱们家才是倒了大霉。”
孟青山走出院门，表情淡漠的看着畏畏缩缩的三姐弟。
土路上除了这三姐弟，还放着两大一小三捆干柴。
“打了柴不回家，来这里干什么？”孟青山望着这三个缩得跟个鹌鹑似的小姐弟，开口询问。
姐姐不敢直视眼前俊俏小少年，手指搓着衣角，低头嗫嚅:
“小贵人，家里需要柴火吗？不要钱，给个馒头就行。”
孟青山看着冷风中瑟瑟发抖的三姐弟，眉头微皱:“为何不拿去县城卖？这三捆柴火可不止能买一个馒头。”
干柴虽然不重，可这三捆干柴，大捆的估计得有六七十斤，小捆的也有二三十斤。
这三个瘦骨嶙峋、风吹就倒的小孩，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大力气，才把这三捆干柴从山上背到这里。
姐姐蜷缩着草鞋里的脚趾，垂头说道:“我们没去过县城，太远了，去不了，也不敢去。”
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村子三里开外的那片后山。
小时候，听爹爹说，外面有很多人拐子，看到没大人跟着的小孩，捂住嘴巴，抱起就跑。
然后，卖去远远的地方，一辈子也见不到家人。
“抬起头来！”孟青山声音淡淡，听在三姐弟耳里，却如春雷炸响。
三姐弟身体一抖，齐刷刷抬起巴掌大的小脸。
最小的妹妹眼眶噙泪，紧紧抱住姐姐的手臂，想哭不敢哭。
孟青山眼神扫过这三姐弟的脸庞。
三个孩子面黄肌瘦，模样都长得还算清秀，眼睛大大的，清澈中带着茫然，少了娃儿该有的朝气。
他垂眸思量片刻，扭头向着厨房方向，高声道:“石头，拿六个包子出来。”
“啊……？小山，你怎么跑门口去了！”石头半个身体探出厨房门口，瞄了一眼，赶紧去拿包子。
姐姐鼻子一酸，张臂按住弟弟妹妹的头，给孟青山深深鞠了一躬。
家中大哥大嫂作孽，她们两天没吃东西了，妹妹已经饿得直吐酸水。
若是这三捆柴小贵人不收，他们三姐弟真没活路了。
小石头端着盘子走到院门，看到狗蛋三姐弟，低声惊呼:“狗蛋，你们怎么在这里？来卖柴火？”
“石头哥哥！狗蛋饿！大嫂把粮食藏起来了，我们两天没吃东西了。”
狗蛋搓着眼睛，声音呜咽得像只嗷嗷待哺的小狗。
冬麦嘴巴一瘪，眼眶里的那些泪水，终究没忍住，刷刷往下流。
“别哭！卖了柴火给小山就有吃的了。”
小石头把包子塞到他们手里，看着大丫头脸上那红肿巴掌印，嘴里痛骂:
“这毒妇，迟早会遭报应！春稻，你脸上的伤是她打的吧！”
冬麦捧着温热大包子，大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
轻轻咬了一口，漂亮眼睛幸福眯起，随即大口大口吃着。
自从爹爹不在了，她就再也没沾过荤腥，过年时大哥买的那块肉，她和姐姐哥哥连汤都喝不到。
这胖乎乎、香喷喷的大肉包子，她别说吃过，见都没见过。
狗蛋啃着包子，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说道:
“早上姐姐去厨房找吃的，被大嫂扇了好多巴掌，大嫂还让我们滚出去。”
小石头眉毛竖起，咬牙切齿道:“这毒妇，哪天就千刀万剐了她！”
“还有你那大哥，也是个窝囊废，有了媳妇忘了弟弟妹妹，不做人的玩意儿。”
“你们慢点吃，没人敢在小山这里抢东西，两个这么大的肉包，怎么着也能填饱你们的肚子。”
孟青山看着狼吞虎咽的三姐弟，声音清冷道:“她打你们，你们不会反抗吗？三个人还打不过她一个？”
十二岁的春稻放缓啃包子的速度，声音哽咽道:“每天都吃不饱，没力气，还手被打的更狠。”
“坏大哥还帮着大嫂，今天早上就是他把我扔出门的。”七岁的小丫头，单纯懵懂的眼神里，竟有着丝丝恨意。
“吃……吃得饱饱的，回去就拿柴刀劈了那毒妇。”
小石头看到狗蛋啃完手里的肉包，又给他塞了一个。
孟青山抿抿唇，目光落在春稻身上，沉声说道:“以后每天都给我送三捆柴来，我包你们中、晚两顿饭。”
春稻猛然抬头，灰蒙蒙的空洞眼神里，绽放出神彩。
她拖着弟弟妹妹，“扑通”跪倒在地，朝着孟青山就要磕头。
“石头！把他们扶起来，再去杂物房取一支枪头开了刃的短枪。”
小石头弯腰托起三姐弟，转身跑进庭院。
很快，他手里拿着一支四尺长、枪尖锋利的木柄短枪，奔至孟青山身边。
此种短缨枪，是孟青山特意让铁匠铺打造，给小狸奴、小雀儿、小驴蛋、小玉训练所用。
他把短枪递给春稻，目光凝视着这小姑娘，直言道:“家中恶人若是再打你三姐弟，你敢不敢拿枪捅他？”
春稻把肉包叼在嘴里，双手郑重接过短枪，紧紧握住，眼神凶狠。
“敢！他们为了省点粮食度过这个荒年，便想着饿死我和弟弟妹妹，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一起上路，一家死个干干净净。”
“端碗鸡汤给他们喝，再去煮六个白水鸡蛋，让他们带回家。”
说完，孟青山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说道:“这六个鸡蛋，明早出门拾柴前，当着你们大哥大嫂面前吃。”
望着孟青山远去的背影，狗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歪着头，眼睛看向姐姐。
“姐……为什么小贵人要让我们当着大哥大嫂的面吃鸡蛋。”
“我去端鸡汤、煮鸡蛋，你们好好想这个问题！”小石头摸了摸狗蛋的头，脸上挂着笑容去了厨房。
春稻双手握住短枪，狠狠往前一戳，道:“看到我们吃鸡蛋，你说他们会不会来抢？”
“肯定会呀！别说鸡蛋，就是一颗野果子，大嫂也不会放过。”
“要是不给她，她会拿竹鞭往死里抽咱们。”
狗蛋摸着手臂上的红肿鞭痕，小脸皱起，嘶出一声冷气，眼底涌出浓郁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