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一天天流逝。
李明大部分时间都在舰桥和引擎室之间活动，偶尔也会去其他被银色丝线“清理”过的区域巡视。
那些曾经覆盖一切的血肉组织正在缓慢退却，露出下方伤痕累累、结构扭曲的金属骨架。
银色的丝线，分解、吸收、重塑。
它们是艾琳意志的延伸，执行着修复这艘破败之船的指令。
修复过程并非一蹴而就，更像是一种缓慢的、带着某种生物学特征的“愈合”。
李明抬起自己的左臂，活动了一下手指。完美无瑕，甚至感觉比以前更加协调有力。艾琳的修复能力超乎想象，但也让他心底的那份警惕从未消退。
这段时间他从不直接与艾琳交流。控制台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简单的指令输入，冰冷的文字回应。
【结构完整度：百分之四十八。持续修复中。】
【维生系统：基础功能恢复。大气循环稳定。】
【导航系统：模块修复中，预计完成时间…未知。】
进展缓慢，但确实在进行。
李明调出了更深层的运行日志，特别是关于能源的部分。惩戒之锋号的燃料储备并不充裕。
日志残存的数据证实了他的记忆——在他们冲入艾瑞西亚大气层之前，等离子引擎的燃料大约只够维持标准航行七个泰拉日。
可现在，引擎明明在低功率运行，维持着基础的维生和修复工作，能源读数却显示出一种奇怪的稳定，消耗速度远低于预期。
他走到引擎观察窗前，看着那颗庞大核心的稳定脉动。银色丝线在这里最为密集，如同神经网络般缠绕着能量导管和反应核心。
某种直觉告诉他，驱动这艘船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燃料了。
或许，从“惩戒之锋”号与艾瑞西亚残骸融合的那一刻起，它的动力源就已经发生了质变。亚空间能量？零的核心？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混合体？
他尝试通过控制台下令，短暂提升引擎输出，模拟一次亚空间跳跃的准备流程。
【指令已接收。警告：能量输出提升可能导致结构不稳定区域生物质活性化。是否继续？】
生物质活性化…就是那些血肉组织的疯狂增生。
李明选择了继续。
引擎核心的嗡鸣声陡然拔高，银色丝线闪烁的光芒变得急促。李明能感觉到脚下的甲板传来轻微的震颤。
同时，舰船状态监测界面上，几个原本显示为“清理完毕”的区域，代表生物质污染的读数开始微弱地跳动、攀升。
果然如此。这艘船可以直接汲取亚空间的能量来驱动，但代价就是加速船体的“血肉化”，将那些被艾琳清理掉的污染重新唤醒。
他立刻取消了指令。引擎声恢复平稳，生物质读数也停止了攀升。
艾琳，似乎找到了某种平衡。利用亚空间能量维持基本运作和修复，同时用自身的“净化”能力压制污染的扩散。
李明甚至产生了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
或许，在被血肉完全覆盖的状态下，这艘船可以像恶魔引擎一样，安全地航行于亚空间之中。那些血肉本身，就是最好的伪装和防护。艾琳作为被污染的AI，其导航能力在这种环境下，恐怕比帝国最顶尖的导航员还要可靠。
但每次航行之后，都需要艾琳进行漫长的“清理”，抹去那些“错误”的痕迹。
即使不主动使用亚空间引擎，这种侵蚀也从未停止。
李明在一次巡视中发现，一个偏僻的、早已被清理干净的补给舱，角落里又开始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墙壁上鼓起了几个半透明的囊泡。
认知的修正，并未改变这艘船与艾琳被亚空间深度污染的本质。他们依旧是一艘漂浮在现实与混沌边缘的怪船。
这种漫无目的的漂流持续了多久，李明已经失去了精确的概念。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标尺。他只能依靠舰船内部的时钟和自己的生物节律来大致判断。
直到某一天，他正在舰桥查看修复进度时，一个沉寂已久的模块突然亮起了绿灯。
【导航系统：基础定位功能恢复。】
【正在扫描周边星域…匹配星图数据库…】
【匹配成功！】
【当前位置：卡利西斯星区边缘，未登记航道。探测到附近存在稳定帝国信号源。距离最近的帝国殖民世界：圣萨洛斯），预计标准航行时间…数据不足，无法精确计算。】
帝国疆域！
李明盯着屏幕上的星图，那熟悉的扇区标记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回来了。
圣萨洛斯…一个规模不大的殖民世界，但有帝国海军的补给站。
他需要补给，需要信息，更需要弄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
但以“惩戒之锋”号现在的状态，大摇大摆地开进帝国港口，无异于自投罗网。
一艘伤痕累累、结构怪异、散发着可疑气息的巡洋舰，只有一个活人。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港口官员或政委都会立刻拉响最高警报。
他需要伪装。
李明走到主控台前，那片被银丝清理得异常光滑的金属表面，冰冷地反射着他的影子。
“艾琳。”他轻声呼唤“重建船员幻象。所有战位，恢复至最后记录的常规执勤状态。”
控制台屏幕闪烁了几下，没有任何文字回应。
但李明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波动开始在舰桥内弥漫。
空气变得滞涩，光线也扭曲了一下。
然后，在他面前的舰长席位上，一个穿着帝国海军制服的身影开始缓缓凝聚。先是模糊的轮廓，然后是衣物的褶皱，最后是那张熟悉的、属于“惩戒之锋”号原舰长的、毫无生气的脸。
他的眼神空洞，双手放在扶手上，维持着一个标准的坐姿。
紧接着，是导航员、武器官、通讯官…一个个虚假的船员幻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原本的岗位上。动作机械，表情呆板，但乍一看，与正常的船员并无二致。
李明走到那个“导航员”面前，对方毫无反应，依旧重复着操作控制台的虚假动作。
这些只是艾琳制造的、更加精密的幻象，用来欺骗视觉扫描和初步检查。
“很好。”李明对着空无一人的舰桥，也是对着潜藏在这艘船每一个角落的艾琳说道。
他转身，走向舰桥出口。
怪船驶向帝国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