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AI的反对或进一步劝说并未出现。
梅格投影那程序化的脸上，竟似乎浮现出一抹与她本人如出一辙的微笑。
“梅格女士的推演中，您做出此选择的概率为：71.4%。”AI分身平静地陈述：“她对您的选择并不意外。”
它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近乎人性的感慨：“强大的力量会腐蚀心智，无限的生命会消磨情感。”
“而您作为最接近神的人，仍愿拥抱并守护那些由人性构成的过去……”
“这也恰恰证明了，您依旧是那个她愿意将最终选择权给予的，合格的人。”
分身的影像逐渐模糊，声音却依旧清晰。
“襁褓中的孩子总要直面风雨，既然这是您的选择……”
“那么，就请依照您的意志，好好走完这通往我们那个时代百年的历程吧。”
“梅格女士让我转告您：”
“我们，终将在世界的尽头再次重逢.......”
话音落下。
光影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星芒，融入西藏纯净的阳光与空气中。
吕诚独立山巅，眺望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
前方。
是长达一个世纪的漫长旅程。
是他自己选择，通往既定终点的路。
吕诚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轻声承诺。
“好。”
“那就……走到尽头再相见。”
......
风雪渐渐平息。
只余下凛冽的寒风在雪山之间呼啸。
玄武消化着吕诚和那个AI投影之间蕴含巨大信息量的对话，许多概念他无法完全理解，但核心的危险他却捕捉到了。
一个会导致世界终结的未来！
“克塔格罗亚......是什么？”玄武斟酌着用词问道。
“是海神。”
吕诚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无法干预人间的全知之神。
它或许就在神国之中，正悄然注视着自己。
“海神？”
玄武眉头紧锁。
他快速检索着自己脑海中关于全球各地神话传说的记忆。
波塞冬？妈祖？尼奥尔德？
……
似乎没有一个能与克塔格罗亚这个名字对应上。
“据我所知......”
玄武困惑地摇头：“无论是希腊、北欧、东亚还是其他任何成体系的神话里，都没有叫做克塔格罗亚的海神。它到底是哪个文明谱系里的存在？”
吕诚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玄武写满不解的脸上。
“它诞生于奇珍【真理拓本】，不属于任何你已知的神话，是因人类自己创造的神明，其核心使命，就是在大陆沉没之时，执行重塑世界的指令。”
“奇珍？”
“就是收容物。”
“既然是收容物的衍生体，那就好办了。”玄武松了一口气。
他们解决过非常多类似的东西：“基金会面对的未知太多了，比所谓神明更诡异、更不可名状的东西也不是没有。”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破碎的魔铠：“我们有奇珍，有收容物！只要找到方法，分析出它的特性，总能用更强的奇珍去对抗、去收容，甚至……摧毁它！”
“......”
吕诚静静地看着他：“你低估了克塔格罗亚，它拥有修改奇珍规则的能力。”
一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玄武瞬间僵住。
“你说什么？”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它面前，你们赖以对抗异常的最大依仗，可能会失效，甚至可能被扭曲，变成对付你们自己的武器。”
吕诚瞥了一眼玄武：“收容物，对它是无效的，否则，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玄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修改奇珍规则？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异常力量的认知！
如果连奇珍本身都可以被随意篡改，那人类还有什么资本去面对这种存在？
GocF数百年来建立的收容哲学和应对策略，在这样一个存在面前，岂不是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和费解。
他看向吕诚，眼神复杂无比。
“既然如此......”
玄武沉声问道：“你明明知道未来会有这样恐怖的怪物降临，知道它拥有我们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力量，知道整个世界都可能因此而彻底重塑、归于虚无......”
“你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甚至能够逆转时空回到现在......你明明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将灾难扼杀在源头！”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选择不作为？为什么你要为了保全你那个未来的私人记忆和情感，就眼睁睁看着天下苍生，一步步走向那个万劫不复的终点？！”
风雪再次刮起。
吹动着吕诚的衣角，他却恍若未觉。
面对玄武饱含失望与责难的质问。
吕诚沉默了片刻，金色的眼瞳中流淌着玄武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
“在那个未来，我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崇高地位。”
他说：“一个国度因我而建立，旧时代的垄断被打破......甚至给百万人带来希望的神迹，都与我息息相关......”
“你拥有再多又如何？”
玄武忍不住打断，语气急切：“那个克塔格罗亚一来，你所说的这一切，不都要灰飞烟灭了吗？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吕诚缓缓摇头。
他的视线聚焦回玄武脸上，异常的坦诚：“我想说的，并非我拥有多少。而是我为何能拥有那些。”
“我并非生来就站在顶端。我走过废墟，蹚过血泊。”
“我见过兄弟相残，只为换取治病的机会；我见过被骗取所有家当的人，排着队从天台跳下；我见过整个城市因为实验失控而沦陷，被核弹爆破。”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玄武，看到了遥远时空之外的景象。
“后来，我有了力量。”
“我推行了全民基础教育和医疗。无论出身，无论贫富，孩子有书读，病了有钱治。我砸碎了巨型企业垄断资源的枷锁，把知识和生存的机会，还给了普通人。”
“我建立秩序，不是为了统治，而是为了让弱者有路可走，让强者有所约束。”
“我唤醒百万沉睡者，不是为了增加信徒，而是想让更多人，有机会看到一个不必在绝望中挣扎的明天。”
“我能拥有后来的地位，能被那么多人真心追随和信任，不只是因为我有多强，而是因为我用这身力量，切实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给了他们希望和尊严。”
他微微停顿。
山风卷起他额前的黑发。
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清晰地映出一丝近乎脆弱的复杂情绪。
“我为那个世界，为那些人，付出了很多，我亲手一点一点，把它从地狱边缘，拉回到了一个有光的地方。”
“但……”
吕诚的声音低沉下去：“唯独这一次，我想自私一回。”
“哪怕终点是注定的毁灭，我也想带着属于我的全部，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