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密藏
张家口分号的木门被穿堂风撞得吱呀作响，李老三背着手在账房里来回踱步，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满地散落的算盘珠子，却浑然不觉。他目光死死盯着桌角那封拆开的密信，信纸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发毛，三日前苏半城亲笔写下的“竹简藏于后院枯井，待令行事”十二个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
这汇通钱庄张家口分号是苏半城一手建起来的，李老三从学徒跟着苏半城打拼三十年，早把分号当成了家。可自从三日前接了密信，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枯井在分号后院最偏的角落，井口被半人高的荒草掩着，平日里除了挑水的伙计，鲜少有人靠近。他当天夜里就借着月光，把用油布裹得严实的竹简塞进了井壁的暗格里，可苏半城的后续指令，却像石沉大海，半点消息也没有。
“掌柜的，街口又过了队官兵，骑马的，看着像是京城来的。”小伙计阿福掀着门帘探进头，声音发颤。李老三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到门边，撩起门帘一角往外看。街面上尘土飞扬，一队身着青色号服的官兵正沿着石板路往这边走，马鞍上挂着的腰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为首那人腰间系着的黑色玉带，正是京官随从的标配。
他刚缩回身子，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嘚嘚的马蹄踏在石板路上，震得地面都跟着颤。李老三心头一紧，快步往后院跑，想先去枯井看看，可还没绕过前院的柜台，就听见大门被人推开的声响，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李掌柜！”
他回头一看，只见苏明远穿着一身藏青色劲装，额角沾着尘土，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汉子，也都是一身赶路的打扮，马鞍旁还挂着包袱，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李老三又惊又喜，快步迎上去：“少东家，您怎么来了？苏老爷他……”
“来不及细说！”苏明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官府的人盯上咱们了，王文韶派了兵往张家口来，要抢枯井里的竹简！快带我去枯井，咱们得赶紧把东西转移走！”
李老三被他拽着往前跑，脚下一个踉跄，心里却翻江倒海。王文韶是户部尚书，跟苏半城明争暗斗了多年，这次竟然动了兵，看来是真要撕破脸了。他踉跄着引着苏明远往后院走，绕过堆放杂物的柴房，那口枯井就出现在眼前，荒草被人踩出一条小路，显然是李老三这些日子常来查看。
“就在里面，我藏在井壁左边的暗格里，得用梯子才能够着。”李老三指着井口，刚要喊伙计搬梯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不许动！”
苏明远猛地回头，只见分号的后门被人踹开，十几个官兵手持刀枪冲了进来，刀尖直指他们。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延伸到下颌，正是王文韶的心腹校尉赵虎。赵虎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刀柄上镶嵌的铜钉闪着光，他冷笑一声：“苏少东家，别来无恙啊？我们大人早就料到你会来取竹简，特意让兄弟们在这候着你。”
苏明远把李老三往身后一护，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赵校尉，我们汇通钱庄跟官府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带着人闯进来，是想强抢民产不成？”
“民产？”赵虎嗤笑一声，挥了挥手，两个官兵立刻上前，用刀指着李老三，“把枯井里的东西交出来，咱们还能给苏少东家留个体面。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兄弟们刀下无情！”
李老三吓得腿肚子发软，却还是梗着脖子：“我不知道什么东西，这枯井里早就没水了，除了石头就是泥！”
“是吗？”赵虎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井口的荒草，“我可听说，三日前有人夜里来过这枯井。李掌柜，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被我们搜出东西，按通匪论处，你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苏明远知道赵虎是在吓唬李老三，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赵校尉，竹简在我这，跟李掌柜没关系。你放了他，我跟你走，东西自然会交给王大人。”
“少东家！不能啊！”李老三急得直跺脚，“苏老爷让咱们看好东西，要是落在他们手里，老爷就危险了！”
赵虎眼睛一亮，上前就要抓苏明远：“早这样不就省事了？把东西交出来，我保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明远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用力往地上一摔。“砰”的一声，白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呛得官兵们连连咳嗽。苏明远趁机拉着李老三，往柴房的方向跑：“快走！从柴房的后窗逃！”
李老三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地冲进柴房。苏明远反手关上柴门，用木棍顶住，又指了指房梁：“快，爬上去，上面有个通风口，能通到外面的胡同！”
柴房里堆满了干草和木柴，空气里满是烟火气。李老三手脚发软，怎么也爬不上去，苏明远只好托着他的腰，把他往上推：“掌柜的，你先出去，往西街的药铺跑，找王大夫，他会安排你去平遥。我在这拖着他们！”
“少东家，那你怎么办？”李老三趴在房梁上，眼泪都快下来了。
“别管我，我自有办法！”苏明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割破自己的袖子，把布条缠在手上，“你记住，竹简没在枯井里，真的在账房的地板下，红漆木柜的第三块砖下面！一定要把东西交给我爹！”
外面传来官兵撞门的声响，柴门被撞得摇摇欲坠。苏明远推着李老三往通风口钻：“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老三咬了咬牙，钻进通风口，顺着狭窄的通道往前爬。他能听见身后柴门被撞开的声响，还有赵虎的怒骂声，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爬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从通风口钻了出来，落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胡同里空无一人，只有墙根下的狗尾巴草在风里摇晃。
他不敢耽搁，按着苏明远说的，往西街的药铺跑。街上的官兵多了起来，四处盘问行人，他只好绕着小巷走，裤脚被露水打湿，鞋子也跑掉了一只，可他丝毫不敢停下。终于，他看到了药铺的幌子，红色的“王记药铺”四个字在风中飘动。
他冲进药铺，王大夫正在柜台后抓药，看到他这副模样，赶紧放下药戥子：“李掌柜，你怎么了？”
“王大夫，快，我要去平遥，找苏老爷……”李老三话还没说完，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柴房里的苏明远被官兵围了起来。赵虎看着他，脸色铁青：“苏少东家，你倒是有几分胆色，可惜啊，还是逃不掉。说，竹简到底在哪？”
苏明远靠在柴堆上，嘴角流着血，却笑了起来：“赵校尉，你以为你们能拿到竹简？我爹早就料到你们会来，枯井里的不过是个幌子。你们就算把这分号翻过来，也找不到真的竹简。”
赵虎气得一脚踹在柴堆上，干草散落一地：“搜！给我仔细搜！枯井要挖，账房要翻，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竹简找出来！”
官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去挖枯井，有的去搜账房。赵虎盯着苏明远，冷声道：“我倒要看看，苏半城能藏多久。等我们找到竹简，你和你爹，还有这汇通钱庄，都得完蛋！”
苏明远闭上眼睛，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李老三已经逃出去了，只要李老三能把消息带到平遥，爹就有办法应对。至于他自己，大不了就是一死，可只要能保住竹简，保住汇通钱庄，一切都值了。
账房里，几个官兵正用刀撬着地板，木屑飞溅。突然，一个官兵喊道：“校尉！这里有块砖是松的！”
赵虎立刻跑过去，只见官兵撬开红漆木柜下的第三块砖，里面果然有一个油布包。他一把抢过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卷竹简，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赵虎大喜过望，举起竹简：“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苏明远听到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心里一沉。他没想到，爹竟然真的把竹简藏在了账房里，他刚才说的话，竟然成了真。
赵虎拿着竹简，走到苏明远面前，得意地晃了晃：“苏少东家，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的下场。等我把竹简交给王大人，你们苏家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苏明远咬着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官兵按住肩膀。他看着赵虎手里的竹简，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疑惑——爹一向谨慎，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么容易找到的地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比之前的更急促。一个官兵跑进来，脸色慌张：“校尉！不好了！城外来了一队人马，说是奉了巡抚大人的命令，要接管这里！”
赵虎一愣，随即怒道：“胡说！巡抚大人怎么会管这事？肯定是你们看错了！”
“是真的，他们已经到街口了，还带着巡抚大人的令牌！”
赵虎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巡抚跟王文韶不和，要是被巡抚的人盯上，这竹简能不能送到王文韶手里，就难说了。他看了一眼苏明远，又看了看手里的竹简，咬牙道：“把苏明远带上，我们走！”
官兵们押着苏明远，快步往外走。刚到门口，就看见一队身着银色号服的人马站在街对面，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手持令牌，正是巡抚的副将。
“赵校尉，奉巡抚大人之命，张家口境内所有官府行动，需由巡抚衙门统一调度。你带着兵私闯民宅，还扣押钱庄掌柜，可知罪？”副将声音洪亮，震得赵虎耳朵发疼。
赵虎握着竹简，心里犹豫不决。要是跟副将硬拼，他未必是对手；可要是把竹简交出去，他没法向王文韶交代。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苏明远突然喊道：“副将大人，赵校尉手里的竹简，是王文韶挪用公款的证据！他想把竹简带走，销毁罪证！”
副将眼睛一眯，看向赵虎手里的竹简：“赵校尉，把东西交出来！”
赵虎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跑，可副将身后的人已经冲了上来，几下就把他按住。竹简被副将夺了过去，打开一看，上面果然刻着王文韶挪用公款的记录。
副将冷笑一声，对身边的人说：“把赵虎和他的人都押起来，送到巡抚衙门。苏少东家，委屈你跟我走一趟，巡抚大人想跟你了解一下情况。”
苏明远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安全了。而且，爹的计划，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周密。
几天后，平遥的苏府里，苏半城看着手中的密信，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信是李老三写的，说他已经把竹简的事情告诉了巡抚，巡抚已经上书朝廷，弹劾王文韶。而赵虎手里的竹简，其实是假的，真的竹简，早就被李老三带到了平遥。
苏明远也平安回到了平遥，他看着父亲，疑惑地问：“爹，您怎么知道巡抚会帮我们？”
苏半城放下信，摸了摸胡子：“王文韶树敌太多，巡抚早就想找机会扳倒他。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给了巡抚一个机会罢了。”
李老三站在一旁，笑着说：“还是老爷英明，早就料到赵虎会找到账房里的假竹简，也料到巡抚会插手。咱们这张家口分号，总算是保住了。”
苏半城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张家口的风，似乎还能吹到平遥来，带着分号后院枯井旁的荒草气息。他知道，这场争斗还没结束，王文韶不会善罢甘休，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竹简还在，只要汇通钱庄还在，他就有跟王文韶抗衡的资本。
夕阳透过窗户，洒在苏半城的脸上，他的眼神坚定而从容。这场围绕着竹简的较量，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场风波，而他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