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机器低鸣刚歇，赵丽裹着厚工装外套，脸上还蹭着点机油印子。她看着流水线上哑光外壳的新环境监测设备，长长舒了口气：“十天，真叫你们给抢出来了！”
“那是！”大刘肚子突然惊天动地叫了一声，他揉着胃部嘿嘿笑，“赵姐，您听听，我这五脏庙都敲锣打鼓要饭吃了！食堂…还开火不？”
赵丽噗嗤笑出声，拍板道：“走！牛肉面管够，加双份肉！”
---
深夜食堂灯火通明，三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刚端上来，大刘就迫不及待吸溜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嘶…痛快！赵姐您是不知道，在非洲那泥坑里看卡车打滑，我急得差点自己下去推！那泥点子，啧，糊得挡风玻璃都看不见道儿了！”
李工斯文地吹着汤上热气，眼镜片蒙了层白雾：“生产线切换那几天，我连轴转盯参数，做梦都是电路图乱飘。就怕哪个环节掉链子，辜负了这‘环保标兵’的名头。”
“这标兵啊，”赵丽慢悠悠挑着面条，“不是印在包装盒上就完事的。是你们在非洲一脚泥一脚水蹚出来的，是李工带着人熬通宵抠参数抠出来的，是售后兄弟顶着大太阳一趟趟跑客户家磨出来的。沉，但扛造！”她放下筷子，眼神扫过两人，“往后路还长，坑不会少。只要咱们这股劲儿拧成一股绳，这招牌，就塌不了！”
“那是！”大刘一拍桌子，汤碗差点蹦起来，“赵姐，非洲那边经销商刚又催了，问咱们啥时候能给配点‘聪明’的空调扇？他们那儿热起来真要命！”
李工推了推眼镜：“空调扇？技术上不难，但得考虑非洲电网不稳，得把待机功耗压到最低，还得扛得住频繁断电重启。外壳材料也得重新选，那边湿度大，普通塑料壳子扛不住两年就得脆。”
“听见没大刘？”赵丽笑着点点他，“光会喊热不行，得把李工提的这几点，一条条揉进产品要求里去！价格还得给我死死摁住！”
---
几周后，研发部实验室像个蒸笼。大刘扯着汗湿的t恤领口，盯着桌上三台嗡嗡转的风扇原型机，急得直转圈：“李工！李工！这仨祖宗到底哪个能行？非洲那边一天仨电话催命啊！”
李工头发乱得像鸡窝，眼底挂着浓重的青黑。他拿起最左边那台灰扑扑的铁疙瘩，手指敲了敲厚实的金属外壳：“这个，壳子绝对扛造！用的是非洲本地一种合金，便宜，还耐腐蚀！就是…”他叹了口气，“重！运费能吃掉一半利润！”
他又指了指中间那台流线型的白色塑料机：“这个轻巧，省运费，外观也漂亮。可这塑料…实验室加速老化测试才跑了三百小时，接缝这儿，”他掰开机身侧面一条细微的缝隙，“已经有开裂趋势了。非洲那日头加湿气，估计撑不过一年。”
最后他拿起右边那台其貌不扬、外壳带磨砂纹路的：“这个…用了种改性工程塑料配方，加了我们自己研发的耐候涂层。成本比普通塑料贵三成，但重量适中，加速老化跑了八百小时没变形，断电重启测试也扛住了五千次。”
大刘眼睛一亮：“就它了！贵点就贵点，耐用才是硬道理！”
“别急，”李工苦笑，“这涂层…量产稳定性还没完全解决。小批量试产，十台里总有两三台涂层均匀度不达标，影响散热和寿命。”
“差多少？差在哪儿？”大刘凑近了看，“咱能不能人工补救？”
“主要是喷涂环境温湿度控制要求太苛刻，”李工指着涂层上一处肉眼几乎难辨的色差，“差之毫厘，性能谬以千里。人工补救？成本又上去了。”
“啧！”大刘抓了抓头皮，像困兽一样在实验室里踱步，“这涂层…非得用喷的？就不能换个法子？像刷墙似的抹上去行不行？”
李工一愣，盯着风扇外壳，眼神慢慢亮起来：“抹…刮涂？或者…浸涂？”他猛地转身扑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给我两天！不，一天！我重新算算参数，改改配方流变特性！”
---
两天后傍晚，赵丽刚推开办公室门，就被一股浓烈的泡面味呛得咳嗽。只见大刘四仰八叉瘫在会客沙发上打呼噜，李工蜷在对面椅子里，眼镜滑到鼻尖，头一点一点地打盹。桌上摊着厚厚一叠数据纸，最上面一张用红笔大大写着：“刮涂可行！良品率预估92%！”
赵丽轻手轻脚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数据密密麻麻，几个关键参数被反复圈画修改。她目光落在沙发扶手上搭着的那件沾满各色涂料的工装上，又看了看两人疲惫却放松的睡脸，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两条薄毯。
刚给李工盖上，他猛地惊醒，眼镜都吓掉了：“赵…赵总？！”
“成了？”赵丽指指他手里的数据。
李工瞬间清醒，疲惫一扫而空，兴奋地压低声音：“成了赵总！刮涂！我们调整了配方粘度，做了几十组刮刀角度和速度测试！良品率能稳定在九成以上，成本只比普通喷涂高一点点！完全可控！”
沙发上的大刘被吵醒，迷迷瞪瞪坐起来：“成了？啥成了？风扇能刮了？”他抹了把脸，看到赵丽手里的数据纸，嗷一嗓子蹦起来，“真成了？！李工！你是我亲哥！”说着就要扑过去熊抱。
李工吓得连连后退，撞在桌子上，哗啦碰倒几个空泡面桶。
赵丽看着两个灰头土脸却眼放精光的男人，再看看满地狼藉的泡面桶和飘着涂料味的工装，终于忍不住，扶着额头笑出了声：“行！行！成了就好！赶紧的，收拾干净！大刘，通知生产部老张，明天一早开会，准备量产这‘刮’出来的风扇！还有你俩，”她嫌弃地挥挥手，“赶紧回家洗洗睡！这一身味儿！”
---
又过了大半个月，非洲肯尼亚，蒙巴萨港口。
烈日当空，咸湿的海风卷着热浪。大刘戴着顶歪了的草帽，汗珠子顺着晒得通红的脖子往下淌。他叉着腰，盯着码头工人把最后一批印着公司LoGo的纸箱搬进集装箱。“动作麻利点儿！这箱子怕潮，垫板给我塞严实喽！”他吼了一嗓子，嗓子眼干得冒烟。
旁边一个穿着花衬衫、皮肤黝黑的当地中年男人递过来一瓶冰镇可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刘！放轻松！我的兄弟们，干活，最可靠！”他是本地最大的家电分销商，卡鲁鲁。
大刘接过可乐，冰凉的瓶身激得他一哆嗦，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长长哈了口气：“卡鲁鲁老哥，不是我急，是这老天爷急！你看这天，闷得跟蒸笼似的！咱这批‘铁肺’风扇（他们给耐用的空调扇起的绰号）早一天到店里，就能早一天让大伙儿睡个安稳觉！”
卡鲁鲁拍着大刘的肩膀，哈哈大笑：“放心！我的卡车，认识最快的路！保证比雨季的第一滴雨，先到内罗毕！”
正说着，大刘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赵丽发来的一张照片——国内灯火通明的车间流水线，崭新的风扇正一台台下线打包。下面附着一行字：“‘铁肺’兵团，开拔！”
大刘把手机屏幕怼到卡鲁鲁眼前，得意地晃了晃：“瞧见没？老家底儿全压上了！就等着在你们这儿，打一场漂亮的清凉仗！”
卡鲁鲁看着照片里整齐的流水线，伸出大拇指，眼神里多了份郑重：“刘！好产品！好伙伴！我们一起，赢！”
集装箱巨大的箱门“哐当”一声合拢、锁死。大刘眯着眼，看着这个巨大的金属箱子被吊车缓缓吊起，朝着停泊在蔚蓝海面上的巨轮移去。海风吹来，带着咸腥和希望的味道。他仿佛已经听到，在无数个闷热的非洲夜晚，那安静而有力的风扇转动声，正卷起一片片清凉的涟漪。这声音，将盖过泥泞路上的颠簸，盖过车间里不眠不休的机器轰鸣，成为这片灼热土地上，最踏实也最动听的安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