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突然停了。
这寂静比呼啸的寒风更让人胆寒。周卫国迈出的脚悬在半空，靴底离冰面还有半寸，却见一道白气从唇间涌出，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冻成了细碎的冰晶，簌簌落在冰层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那声音在死寂里荡开，竟像是敲在青铜钟上，久久不散。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寒冰崖的深部区域。
零下二百度的酷寒，不是用“冷”这个字能形容的。那是一种能冻结时间的力量。周卫国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抬起的手腕上，汗毛瞬间凝上白霜，连毛孔里渗出的细汗都冻成了针尖大小的冰粒，嵌在皮肤表面，又疼又麻。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指腹的皮肤早已失去知觉，摸上去硬得像块冻透的腊肉。
“嗬……”他想喘口气，却发现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一把把冰锥。那些冰锥顺着喉咙滑下去，在肺里炸开，疼得他眼前发黑，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可这火焰却连一丝暖意都散不出来，反而被周围的寒气逼得越来越缩，最后只剩下微弱的火星在苟延残喘。
无名心诀在丹田疯狂运转，那道平日里温顺的暖流此刻像匹受惊的野马，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可每一次流转都无比艰难，经脉像是被冻住的河道，暖流所过之处，冰层融化的声音清晰可闻，伴随着刺骨的疼痛——那是经脉在酷寒与暖流的撕扯下，发出的哀鸣。周卫国的额头渗出冷汗，刚冒出来就冻成了冰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胸前的衣襟上，竟砸出了个小小的冰坑。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靴底的皮革早已冻得硬邦邦，踩在冰层上不再是“咯吱”声，而是“铛铛”的脆响，仿佛脚下不是冰崖，而是整块的玄铁。冰层之下，隐约能看见淡蓝色的纹路在缓缓流动，那是被冻到极致的地气，连最坚韧的玄冰在这股力量面前，都脆弱得像张薄纸。
更可怕的是视线所及的一切。远处的冰柱不再是棱角分明的模样，而是被寒气磨成了半透明的琉璃状，阳光穿透冰柱，折射出的不是七彩光芒，而是一片死寂的惨白，照在周卫国脸上，让他的脸色比冰柱还要难看。偶尔有冰屑从头顶的崖壁上掉落，下落的速度慢得惊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住，等落到他脚边时，已经冻成了鸽子蛋大小的冰球，砸在地上，裂开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那不是瞬间碎裂，而是像慢镜头般，一寸寸绽开冰花。
周卫国的灵识早已彻底失灵。他试着想感知周围的动静，却只觉得识海像是被冻住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荡不开。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只能靠胸腔微弱的起伏判断自己还活着。他开始担心周心，那丫头会不会不听话跟上来？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不行，不能分心。
他从怀里摸出块火玉。那是他临行前备好的暖物，平日里能将半间屋子烘得暖洋洋，此刻握在掌心，却只散发出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连指尖的冰霜都化不开。火玉表面迅速蒙上一层白霜，原本温润的玉质变得冰冷坚硬，像是块普通的石头。
“九叶还魂草……一定就在前面。”周卫国咬着牙，牙齿碰撞的声音在死寂里格外刺耳。他的嘴唇早已冻得发紫，嘴角裂开了道血口，血珠刚渗出来就冻成了暗红的冰晶，粘在唇上，又疼又涩。
他抬起脚，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在挪动千斤巨石，腿肚子在抽筋，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他的影子被惨白的光拉得很长，投在冰面上，那影子僵硬得像是刻在冰里的雕像，连晃动都带着迟滞的弧度。
风又开始吹了，这次不再是卷着冰碴的烈风，而是细如发丝的寒风。这些风丝悄无声息地钻进周卫国的衣领、袖口，所过之处，皮肤瞬间失去血色，变得像冰一样青。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飞速下降，连眼球都开始发僵，转动时像是有沙砾在摩擦。
可他没有停下。
因为他知道，周心还在等他。
哪怕这酷寒能冻结一切，哪怕前路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绝境，他也必须走下去。他的脚印深深嵌在冰层里，很快被新的白霜覆盖，却又在下一步落下时，再次凿开属于他的痕迹——在这片能冻结时间的冰崖深处，唯有他的脚步，还在倔强地证明着“活着”的温度。
寒气像无数根冰针，顺着七窍往脑子里钻。周卫国的眼皮越来越沉，像是被灌了铅，每一次眨眼都要耗尽全身力气。他想抬手抹掉睫毛上的冰碴，可手臂刚抬到一半，就“咚”地砸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冻结，那些关于周心的牵挂、关于九叶还魂草的执念，都在酷寒里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雾。
“不能睡……”他在心里嘶吼，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眼前开始发黑，耳边的死寂被嗡鸣取代，像是有无数只寒蝉在冰下振翅。他看见周心的脸在雾里晃，还是那身素色的裙衫，正踮着脚朝他伸手，可他怎么也抓不住。那抹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是漫天的惨白。
“对不起……周心……”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眼皮终于彻底合上，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他面前。
周心半跪下来，冻得发红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那皮肤硬得像块冰，连她的触碰都没能留下丝毫温度。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声音轻得像叹息：“哥哥，你不能睡去。”
风从她发间穿过，卷起几缕青丝。她知道这声呼唤没用，周卫国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比冰面的涟漪还要浅。可她还是固执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里，此刻竟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情绪，像冰封了千年的火山，终于裂开一道滚烫的缝隙。
“哥哥需要……”她喃喃着，血红色突然从眼底蔓延开来，像两朵骤然绽放的曼珠沙华，“我可以为你血尽人亡。”
从无名谷初见时的茫然，到一路相随的依赖，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此刻突然变得清晰。“我终于明白了……缘分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