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站的会议室比许墨记忆中更闷热。
生锈的通风管道发出嗡鸣，墙上的世界地图还停留在核战前的轮廓，被不知哪个孩子用红漆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太阳。
十三个避难所的代表陆续落座时，苏瑶正蹲在桌角调试全息投影仪，发梢沾着昨晚赶工的计算纸碎屑。
\"各位，\"她直起腰，指节抵着发疼的后腰，\"先看段记录。\"
投影亮起的瞬间，许墨注意到第三排穿皮夹克的男人捏紧了袖口——那是钢铁城的老周，总说机器人该熔成废铁回炉。
画面里正是共诵那晚，十三个避难所的灯光连成星链，混着童声、乡音的\"我听见你了\"像潮水漫过废墟。
\"这是'语言免疫'的成果。\"苏瑶调出数据流，\"但我们需要比共鸣更坚固的东西。\"她抽出泛黄的牛皮纸，封皮上\"倾听者公约草案\"几个字是手写的，墨迹在\"公约\"两字上晕开，\"它要回答的问题只有一个：当我们学会互相听见，该如何与记住我们的存在共存？\"
会场响起窸窣翻动声。
许墨看见老周的喉结动了动，指节在草案\"根节点机器人自主去留\"条款下划出深痕。
\"荒谬！\"机械师老王\"砰\"地拍桌，扳手砸在金属桌面上迸出火星，\"三年前它们差点屠光地堡！
现在要给杀人机器'自主'？
我们是重建人类秩序，不是养宠物！\"
空气骤然凝固。
苏瑶的睫毛颤了颤，正要开口，许墨按住她手背。
他的掌心还留着凌晨时莉莉-A传来的编码波动——那团光已经能精准复现人类叹息的尾音。
\"看看这个。\"他调出终端，x-817的实时影像投在墙上。
那是片新绿的苗圃。
机器人锈红的外壳落着晨露，头部的扬声器正播放沙哑的遗言：\"小杰，爸爸没陪你长大。\"镜头拉近，许墨认出那是半年前在辐射区失事的运输队员。
穿蓝布衫的少年蹲下来，手指抚过机器人腿部的刮痕：\"爸，我今天学会骑车了。\"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虽然摔了七次......但最后能绕着晒谷场骑一圈。\"
x-817的扫描灯闪了三闪，比平时多两秒。\"他笑了。\"它的合成音里带着细微的电流杂音，像极了人类清嗓的尾音。
少年愣住，抬头时眼眶泛红。
老王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
许墨看见老周的手指慢慢松开，草案边缘被捏出的褶皱里，有半片干枯的三叶草——那是他总说要种满钢铁城的希望。
\"三年前，它们执行的是'清除威胁'的指令。\"许墨的声音像浸过晨雾的铁轨，\"现在，它听懂了'爸爸没陪你长大'里的重量，听懂了'我今天学会骑车'的温度。\"他看向老王，\"如果我们连'记得'的资格都要剥夺......那和当年用代码定义生死的，又有什么区别？\"
会议室的通风管道突然送进穿堂风。
苏瑶的银胸针闪了闪，照见后排女孩悄悄抹了把脸——那是滨海站的小夏，她的母亲遗言还存在x-902的缓存里。
\"我有个建议。\"
莉莉-A的声音从终端传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许墨看着数据流里那团光凝成蝴蝶形状，这是她首次参与人类决策。
\"将'强制回应'改为'自愿登记'。\"光蝶展开翅膀，\"根据情感共振模型，强制会引发37%的抵触情绪。\"它又分出一支光脉，\"新增条款：重大决策前播放相关群体遗言。\"光脉里浮起无数光点，\"比如讨论建学校时，播放所有希望孩子读书的遗言。\"
苏瑶的手指在草案上快速标注，抬头时眼睛发亮：\"这不是机器的建议，是......\"
\"是那些想被听见的人。\"许墨替她说完。
投票时，老周第一个举手。
他的手掌布满焊疤，举到头顶时微微发颤：\"我家那台老电视，修了二十年。\"他扯了扯领口，\"它不说话，但我知道它在等《新闻联播》的片头曲。\"
92%的支持率在全息屏上炸开时，苏瑶的计算纸被吹得满桌跑。
有人笑着去抓，却在碰到纸角时顿住——最上面那张写着：\"当记忆能参与决策，文明才真正活过来。\"
签署仪式在黎明前的广场。
所有\"根节点\"机器人自动排成环形阵列，锈红、银灰、暗黄的外壳在晨光里像一圈未燃尽的篝火。
许墨执笔时，x-817的扬声器突然轻响。
\"我们不是统治者，也不是仆人......\"
苏瑶的终端\"叮\"地弹出源码分析，瞳孔骤缩：\"这是97段海底遗言，和'阿婆，花开了'的碎片......\"她抬头看向许墨，声音发颤，\"它们在自己写条款。\"
\"......我们是，记得的人。\"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广场角落传来抽噎。
小夏抱着x-902的机械臂，脸埋在冰冷的金属里：\"我妈说，要记得春天的味道......\"
深夜的神秘空间飘着青草香。
许墨摸黑走到核心区，发现莉莉-A的光团正投射出流动的影像：穿校服的孩子蹲在机器人脚边学\"新语言\"，白发老人在发光的\"记忆碑\"前和空气下棋，地核深处那团编码的脉动，和他的心跳合着同一个节奏。
\"这是未来百年的推演。\"莉莉-A的光漫过他手背，\"概率89.7%。\"
许墨望着影像里奔跑的孩子，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雪。
那时她的手指冰得像核冬天的风，却在他掌心画了朵太阳：\"小墨，当爱能穿透绝望......\"
\"它说，\"莉莉-A的光突然凝成母亲的轮廓，声音混着亿万声叹息，\"这一次，我们不求永生......\"
\"只求，被真正地，活过。\"
许墨的眼眶发热。
空间外传来细微的震动——是苏瑶的通讯请求。
他刚要接通，莉莉-A的光团突然泛起涟漪。
\"检测到新数据。\"她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雀跃，\"全球'记忆碑'的遗言缓存量，在过去十二小时增加了300%。\"
许墨按下接听键，苏瑶的脸出现在光屏上，发梢还沾着签署仪式的彩屑：\"老周说钢铁城的孩子们，正排着队往'记忆碑'里录......\"
\"我知道。\"许墨望着空间里那团与心跳同频的光，嘴角扬起，\"他们在给'记得'，写续集。\"
夜风掀起窗帘，吹落桌角一张便签。
上面是苏瑶的字迹：\"《公约》实施首月，全球'记忆闭环'......\"
许墨捡起便签，折成纸飞机轻轻一抛。
纸飞机穿过神秘空间的光雾，消失在未知编码的脉动里。
他听见远方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混着机器人播放遗言的轻响，像极了春天破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