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面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他银灰色的眼眸落在周平身上，他能感觉到周平呼吸间带着些紊乱，以及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某种正在不断积聚又强行压制的情绪。
“王免，”
周平终于开口，像是每个字都经过了重重的考量，
“我……是来道别的。”
房间内安静了一瞬，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变得遥远。
王面微微一怔，银灰色的眼眸落在周平身上，快速审视着。
“道别？”
王面重复了一遍，试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是叶司令又给你派了需要长期出差的任务？”
他猜测着最合理的可能性，也试图给这个沉重的开场找一个合理的、不那么令人不安的理由。
毕竟周平身份特殊，有时会被委派一些极其隐秘或需要绝对武力的特殊任务，离开一段时间也是常事。
周平顿了顿，眼帘低垂，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手指上，似乎在组织语言。
房间里的光线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片刻后，他才轻轻摇了摇头。
周平的神色复杂，像是默认，又像是超越了这种简单的范畴，再次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才开口说道：
“也……算是吧。”
这个模糊的回答让王面心中的疑虑更深了几分。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你过来，是需要假面小队协助？”
如果是叶梵指派的任务，任务棘手，周平需要帮手，需要假面配合也是有可能的。
“不是。”
周平立刻否定道。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对上王面的视线，那眼神干净依旧，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沉的认真说道：
“是因为……我可能要离开很久。所以，想拜托你，能不能，时不时……帮忙照看一下三舅？”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这对于极度不愿麻烦别人的周平来说，几乎是破天荒的。
要去那么久吗？
久到需要特意来托付亲人？
王面心中的疑虑加深，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顺着话问道：
“要去很久吗？”
周平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
他的目光再次垂下，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思绪，或是正在与某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情绪抗争。
过了很久，久到王面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周平才极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一个字道：
“对。”
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力气，又补充道：
“很久。”
王面看着周平。
此刻的周平，身上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却无法驱散的离愁，甚至……
有一种做好了不再回来的决绝。
王面压下心头骤然升起的不安感，暗自失笑。
周平专门来一趟托付亲人，自己怎么能往坏处想？
他努力将那份突兀的预感归结为错觉。
王面脸上露出温和而令人安心的微笑，语气郑重地答应道：
“放心吧。你拜托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得到承诺，周平像是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
然后，他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开始断断续续地、却又异常详细地交代起来。
他说三舅胃不好，下雨天总会腿疼，床底下那个旧箱子里有膏药；
说店里那个老风扇有时候会卡住，需要拍两下左边第三个扇叶；
说后门门槛有点松动，下雨会渗水，得记得用木头楔子塞紧；
说三舅舍不得买新衣服，旧衣服都磨破了领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事无巨细，像是要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预想到，将所有需要注意的细节都交代清楚。
这大概是王面认识周平以来，听他说话最多、最连续的一次。
没有紧张到结巴，没有眼神躲闪，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平静地、一条一条地将所有牵挂都安置妥当。
但这份认真，却让王面心底那股寒意越来越重。
这种感觉……
太像托付后事了。
那个不安的念头再次顽固地冒了出来。
王面收敛心神，认真听着，将周平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等到周平的话告一段落，王面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这件事……你和林七夜他们说过了吗？”
周平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我只是……教了他们三个月。也算不上……很熟悉。而且，”
他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摇了摇头，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在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他们……也在做任务。就不打扰他们了。”
这个回答并不出乎王面的意料。
周平就是这样，总是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一个偏僻的位置上，害怕麻烦别人，害怕被拒绝，于是索性先一步推开所有人。
王面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周身笼罩着孤独气息的剑圣，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像是故意逗弄的调侃说道：
“那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你们住的地方，是距离土菜馆最近的。”
周平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他特有的那种耿直和实在。
“……”
王面哑然。
这个理由……
果然很周平。
王面脸上露出一个略显受伤的表情，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失落说道：
“啊……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朋友之类的……原来只是因为住得近啊。”
周平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说中了部分心事，又像是怕王面误会。
他急急地想要解释，嘴唇开合了几下，却因为着急，反而更加语无伦次。
“不是……我……那个……距离是……但是……你……”
他最后几乎带上了点可怜兮兮的无措，放弃了挣扎，
“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平越是着急，越是词不达意，社恐的本性在巨大的解释压力下暴露无遗，看得王面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他不再逗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开玩笑的。”
周平这才松了口气，但眼神还是有些不安，像是在观察王面是否真的没有生气。
王面看着他，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对周平说道：
“不过，周平，如果林七夜他们在这里，听到你说‘只是教了三个月’、‘算不上很熟悉’，他们大概……会很难过的。”
周平愣住了，眼中浮现出真实的困惑，他迟疑地、小声地问道：
“这样说……很伤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