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退后一步，将操作台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王面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按照记忆按下了那个蓝色三角软键。
屏幕闪烁，提示符跳动。
接着，他双手握住那两个冰冷的金属旋钮，用力逆时针旋转。
“咔哒。”
低沉的嗡鸣声从维生舱内部传来，莹绿色的液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通过底部的管道被迅速抽离。
舱内，柚梨泷白白色的长发失去了液体的浮力，缓缓垂落，贴附在他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等待的三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柚梨黑哲的掌心沁出了细汗，眼睛死死盯着舱体上方的指示灯。
那抹黄色，终于在他焦灼的注视下，跳变成了稳定的绿色。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伸手掀开了红色按钮的保护盖，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了下去。
“嗤——”
一声轻微的气声响起，维生舱厚重的透明舱壁应声向侧面缓缓滑开，一股药剂的残留气息弥漫出来。
失去了液体的支撑，柚梨泷白修长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向前软倒。
柚梨黑哲一个箭步上前，伸出双臂，稳稳地、却又极其轻柔地将儿子接入怀中。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像是拥抱这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这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触碰到真实的、有温度的儿子，而不再是隔着冰冷的强化玻璃无力地凝望。
柚梨泷白双眼紧闭，长长的白色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他靠在柚梨黑哲怀里，呼吸轻微而均匀，十字星状的瞳孔在眼睑下微微转动。
显然，他正从深沉的休眠中逐渐苏醒。
柚梨黑哲感受着怀中真实的重量和温度，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眼眶瞬间红了，他低下头，用极轻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在儿子耳边唤道：
“泷白……爸爸在这里。没事了……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
王面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历经磨难终于重逢的父子，眼中满是欣慰与感慨。
……
柚梨泷白的眼睫颤动了几下，那双独特的、带有十字星图案的瞳孔缓缓睁开，带着刚脱离漫长休眠的迷茫与空洞。
他先是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四周陌生的和室环境，目光扫过简洁的榻榻米、木质移门，最后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神色温和的王面身上。
他的视线在王面身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检索着什么，随即，那空洞的眼神里泛起一丝极微弱的、类似于“识别成功”的波澜。
“我记得你。”
柚梨泷白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语调平稳，缺乏起伏。
王面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他注视着柚梨泷白，声音轻柔地说道：
“你好，柚梨泷白，我叫王免。很高兴现在可以真正的面对面和你交流。”
柚梨泷白微微偏头，像是在处理这段信息，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十字星状的瞳孔里映出王面的身影：
“我知道。在‘乐土’的数据通道里，有过记录。我也很高兴。”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情绪，但“高兴”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认真。
就在这时，和室的移门被轻轻拉开，柚梨黑哲端着一个盛着温水和干净毛巾的水盆走了进来。
他低着头，脚步略显匆忙，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让盆里的水洒出来这件小事上，借此来压抑内心的翻江倒海。
然而，当他抬起头，目光触及到已然坐起、正望向他的柚梨泷白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水盆边缘被他手指过度用力捏得微微作响，盆中的水晃动着，漾开一圈圈涟漪。
柚梨泷白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柚梨黑哲身上。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那双十字星瞳孔中，似乎有极其淡薄的数据流光一闪而过，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类似游戏人物信息栏的界面在他视野中浮现。
当他的视线扫过信息栏中某个特定条目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却清晰的微笑，对着柚梨黑哲礼貌地开口：
“您好。”
这个微笑和问候，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柚梨黑哲的心口。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酝酿了十几年的千言万语，在儿子陌生而礼貌的注视下，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挪动有些僵硬的脚步走上前，将水盆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他拿起浸湿后拧干的毛巾，递向柚梨泷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尽量放柔了语气：
“你……你刚醒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先擦把脸吧。”
柚梨泷白接过毛巾，依言擦了擦脸，然后递还回去，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多谢您的关心。我现在感觉很健康。”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看向柚梨黑哲，
“您是认识我吗？”
柚梨黑哲的身体微微地晃了一下，他避开了儿子探究的目光，垂下眼睑，盯着地面，用尽全力才维持住声线的平稳：
“不……不算认识。只是，我也是一对孩子的父亲，看到你……年纪和我孩子差不多，就忍不住想关心一下。”
听到柚梨黑哲的话，站在一旁的王面微微挑起了眉，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他看向柚梨黑哲，目光里带着询问。
好不容易救回儿子，为何在相认的临门一脚，却要选择退缩？
柚梨黑哲感受到了王面的目光，但他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垂得更低，手指紧握成拳，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王面看着他这副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感情模块似乎尚未完全激活、对自身处境和血缘关系毫无所觉的柚梨泷白，心中略一思忖，很快便大致明白了柚梨黑哲的想法。
这个男人，在直面神谕使时毫无惧色，手持双刀敢闯净土，此刻却在失散多年的儿子一句简单的问候面前，露了怯。
原因无他，大概是源于内心深重的愧疚与害怕，也就是俗称的——
“怂”了。
在柚梨黑哲心里，柚梨泷白和柚梨奈自幼与他分离，一个被囚禁在净土遭受非人实验，一个流落在外被迫成长，他们所经历的一切苦难，追根溯源，都与他这个父亲脱不开干系。
十几年的缺席，让他对“父亲”这个角色充满了自我怀疑和负罪感。
他害怕此刻贸然相认，得到的不是儿子的惊喜与拥抱，而是疏离、冷漠，甚至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