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凤栖梧桐血宫廷（拾伍）
part Fifteen：乳香散九霄 枯骨葬荣华（上）
书接上回！
北周大军攻破邺城的那一夜，火光将整片天空，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昭阳殿在烈焰中发出凄厉的哀鸣，梁柱倒塌的巨响如同王朝覆灭的丧钟，在夜空中久久回荡。浓烟滚滚，夹杂着木料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声，构成了一曲亡国的悲歌。
陆令萱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毒酒在她体内灼烧，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剧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她还能听见殿外兵器相交的铿锵声、士兵的呐喊声，以及宫殿在火焰中崩塌的轰鸣声。这些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与她渐行渐远。
殿门突然被撞开，一道身影逆着火光出现在门口。斛律武都一身戎装染血，铠甲上布满刀痕，手持的长剑还在滴着血珠。当他看见榻上的景象时，不禁怔住了。跳动的火光在殿内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三具尸体映照得忽明忽暗。
陆令萱艰难地抬起眼皮，望着这个她曾经视若蝼蚁的年轻人。他的脸上沾着血污和烟灰，但那双眼睛却明亮得惊人，像是淬炼过的星辰，在昏暗的殿内熠熠生辉。
“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中挤出来的。
斛律武都沉默了片刻，挥手让亲兵退到殿外。他走到榻前，靴子踏在散落一地的珠宝和碎瓷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凝视着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女人，她的发髻已经散乱，九凤衔珠步摇斜斜地挂在鬓边，脸上的脂粉被汗水和泪水冲花，露出底下深刻的皱纹。
“郡君……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陆令萱的唇角扯出一丝苦笑，这个动作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在明黄色的枕套上染开一朵凄艳的花：“心愿？老身这一生……已经完了……”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却仍强撑着说道，“只是……没想到最后送老身一程的……会是你……”
殿外的火光越来越近，热浪扑面而来，将殿内的帷幔都烤得微微卷曲。斛律武都看着她苍老的面容，忽然问道：“当年我父亲在临死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陆令萱的眼神恍惚起来，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那个雪夜。斛律光离开皇宫之时，回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惋惜……或许，还有一丝她当时无法理解的怜悯。
“他说……”陆令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是风中的残烛，“他说……北齐……不该亡在妇人手中……”
斛律武都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铠甲下的肌肉紧绷。但当他看到陆令萱眼中滚落的泪珠时，那泪水混着血污，在她脸上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斛律武都……”陆令萱忽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手腕，那手指冰凉得吓人，“答应老身……给纬儿……一个体面的葬礼……他终究……只是个孩子……”
她的手缓缓滑落，眼睛永远地闭上了。那支九凤衔珠步摇从她发间滑落，掉在沾满血污的地毯上，在火光中闪烁着最后的光芒，陷入暗淡与死寂。
斛律武都站在原地，久久不语。殿外传来穆黄花的声音，清冷如冰：“将军还在等什么？北周皇帝马上就要进宫了。”
他转身，看见穆黄花站在殿门外。她换上了一身素服，发间没有任何装饰，但眉眼间的锋芒却比往日更盛。她身后是燃烧的宫城，跳跃的火光将她素白的身影映照得如同鬼魅。
“你在催我？”斛律武都冷冷地问。
穆黄花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妖异：“我只是来提醒将军一下，新时代就要开始了。是做个殉葬的愚臣，还是做个开国的功臣，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这时，一个北周将领大步走进来，铁靴踏地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回荡：“武都将军，陛下有令，即刻清点皇宫财物，所有前朝皇室成员一律押解回长安。”
穆黄花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纸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白光：“这是北周陛下给我的亲笔信。”
那将领接过信看了一眼，立即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原来是穆皇后。陛下吩咐，皇后可随驾回长安，宫中财物但凭皇后处置。”
穆黄花满意地点头，转向斛律武都：“将军可要随我同去？长安城里，自有将军的一席之地。”
斛律武都看着榻上的三具尸体，忽然道：“我要为他们收尸。”
穆黄花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将军莫不是忘了，他们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正因为记得，才更要如此。”斛律武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死者为大。况且……”他望向窗外燃烧的邺城，“这个王朝……已经付出了代价。”
最终，在斛律武都的坚持下，高纬、陆令萱和陆子谦的遗体被安葬在邺城郊外的一处荒坡上。没有墓碑，没有仪式，只有三个不起眼的土包。下葬那日，天空飘起了细雪，洁白的雪花轻轻覆盖在新翻的泥土上，仿佛要为这段血腥的历史蒙上一层纯净的面纱。
斛律武都独自站在坟前，望着远方的邺城。曾经繁华的都城如今满目疮痍，黑烟仍在各处升腾。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在雪地里练剑，教他“忠君爱国”的道理。
那时父亲的手很温暖，握着他的手一招一式地教他保家卫国的剑法。而今，君非君，国已亡，他投靠了敌国，手刃了仇人，心中却空空荡荡，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将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斛律武都回头，看见一个身着北周官服的老者向他行礼。那是他父亲当年的旧部李大人，如今也在北周为官。老者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复杂。
“李大人。”斛律武都微微颔首。
老者看着那三个坟包，长叹一声，淡淡的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没想到将军还会为他们收尸。老夫记得，当年陆氏害死斛律将军时，可是连全尸都不愿给。”
“人死债消。”斛律武都淡淡道，目光仍停留在远方的邺城。
“可是有些人，死了也不得安宁啊。”老者意有所指，声音压得更低，“听说穆夫人正在清查宫中旧人，凡与陆氏有过往来的，都要严加审问。已经有好几个老宫人莫名失踪了。”
斛律武都眼神一凛：“她到底想做什么？”
“新朝初立，总要立威。”老者靠近一步，声音几不可闻，“而且……将军应该明白，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在新朝总是活不长的。将军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果然，次日便传来消息：说那穆黄花向北周皇帝进言，揭露斛律武都与前朝余孽往来密切，恐生异心。朝中已经开始流传他私藏了传国玉玺、意图复辟的谣言。
斛律武都闻讯，只是冷笑。他早知道与虎谋皮的下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想起那日在寝宫，陆令萱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除了痛苦，还有一种看透世事的了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