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闻言却忽然低低笑出声来。
那笑意顺着眼尾的弧度漾开，眼底满是不加掩饰的温柔：“陛下，靳王殿下或许给不了我凤冠霞帔的皇后之位，却能给我日夜安稳的踏实心安。”
她抬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暖意：“他会记得我膳食里从不吃葱姜，一起用膳前都会亲手挑去碗中碎末；
江南水灾时，他更是身先士卒陪伴左右。在平周一次次陷害臣女的时候，他一次次的挺身而出、以身犯险，只为了护臣女的周全。”
话音稍顿，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在：“臣女只是小小的商户出身，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在江湖上散漫惯了。
臣女喜欢春日里，在苏堤的柳荫下放风筝，夏日去太湖里采新鲜的莲蓬，秋日骑着马在塞北的草原上肆意奔跑。
臣女要的是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而非被困在四方宫墙里。每日对着妃嫔间的明争暗斗，为了一点恩宠耍尽心思。”
提到旧事，她眼底的温柔淡了些，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至于陛下说的十年前的旧识，那只是陛下放在心上的回忆。
臣女从来都不记得什么梅花树下的相识，只记得十年前母亲遭人诬陷通奸，被人灌下毒药惨死的刻骨铭心的伤痛......那时候，陛下又在哪里呢？”
她微微前倾身子，语气诚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臣女想奉劝陛下，若是下次再有心仪的女子，一定要及时把心意说出来。
您把话藏在心里，别人怎么会知晓？哪怕藏上十年、二十年，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增遗憾罢了。”
“况且，京城中愿意为陛下打理后宫、恪守本分的贵女数不胜数。她们个个家世显赫、知书达理，比臣女更配得上这中宫之位。
陛下实在不必为了臣女这棵‘歪脖树’，而放弃整座郁郁葱葱的森林，那也太不划算了。”
最后一句话，她语气郑重，目光清亮地望着御座上的人：“您可是九五之尊的天子，这些取舍利弊，定然比臣女看得更加通透。
在臣女心里，您永远都是臣女该尽忠的君主，以前是，现在是，往后余生，也都是！”
她说得平静，没有半分刻意的讨好或疏离。
可偏偏字字句句，却都透着斩钉截铁的笃定，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李逍遥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他望着殿下女子坦荡的眉眼，那颗心忽忽悠悠的。
一会儿因她提及靳王的温柔而如坠冰窟，一会儿又因她最后那句“尽忠”而如沐春风。
他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龙椅扶手，唇边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这女人，还真是伶牙俐齿！就连拒绝人，都能说得这么信誓旦旦的吗？让他连半分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
正说着，水榭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柳青青回头，便见萧何安一袭玄色锦袍立在灯影里。
他今日未穿官服，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
往日冷硬的眉眼，在看向她时瞬间化去了所有棱角，只剩下温柔。
李逍遥猛地看向萧何安，语气带着几分愠怒：“靳王未经通传，擅自入宫，可知罪？”
萧何安却未看他，径直走到柳青青身边，将一件素色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
指尖触到她肩头时，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向李逍遥，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臣弟知罪，但臣放心不下未婚妻，故冒昧前来。还请皇兄体谅一二。”
“放心不下？未婚妻？”李逍遥冷笑一声，“靳王，你可知你今日此举，是在拿你的前程冒险？慎刑司离不开你，朝堂更离不开你。你为了一个女人，甘愿抛下这一切？”
李逍遥想再挣扎一下下，看看萧何安的反应。
萧何安抬眸，目光坦荡而坚定：“陛下，臣弟的前程，皆是为护国安邦。可若护不住心爱之人，这一切于臣弟而言，不过是虚物。”
他握住柳青青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让柳青青心中一片安稳，“臣弟已写好了辞官奏折，辞去慎刑司主管之职。臣弟愿携青青归隐江南，从此不问朝堂事。”
说完，他自袖中取出了一个奏折，轻轻放到了御案之上。
那神情不卑不亢、恰到好处，让李逍遥的心微微有些发凉：这什么兄弟？为了女人这是连皇兄都不管了？
李逍遥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他看着萧何安，又看向柳青青。
她眼底的从容与信任，萧何安眼中的决绝与温柔......
就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他的心：他一直以为，萧何安虽然不是追名逐利的臣子，但只要给他足够的权势，就有希望让他放弃柳青青。
他也以为，柳青青只是一时糊涂，只要他展现出足够的深情与尊荣，就能让她回心转意。
可此刻他才明白，他所有的算计与执念，在他们笃定的感情面前，竟如此可笑。
柳青青感受到萧何安掌心的力量，抬头对他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安心。
她转向李逍遥，语气依旧平和：“陛下，臣女与王爷已约定，待他辞官后便归隐江南。江南有烟雨，有茶坊，有民女熟悉的生意，足矣。”
李逍遥望着眼前这对并肩而立的身影，只觉得心口闷得发疼。
他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失落。
他忽然想起方才萧何安的话，想起萧何安为了柳青青，甘愿放弃经营多年的权势，放弃皇室宗亲的尊荣。这份决心，他这个帝王，永远都给不了。
“好，好一个‘足矣’。”李逍遥苦笑一声，目光终于从柳青青脸上移开，望向远处的灯火。
他停顿了片刻之后，眸色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也多了几分释然。
他拿起案上的辞官奏折，看都没看，便甩到了地上：“萧何安，你要辞官，朕不准。至于你与青青的婚事，朕会亲自为你们主婚。
你是朕的亲人，安和......是朕......最倚重的皇商女。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怎么可以独自去江南风花雪月？弃朝廷大事于不顾？”
萧何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郑重行礼：“臣弟，谢陛下成全。”
柳青青也起身行礼，语气真诚：“臣女谢陛下！”
李逍遥摆了摆手，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晚风卷起他们的衣袂，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端起酒杯，又饮了一杯。这一次，酒里似乎少了几分苦涩，多了几分释然。
或许，有些感情，注定只能远远看着。能看着她找到真正的幸福，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