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香染袖**
魏无羡叼着根草茎躺在后山溪边，盯着头顶飘过的云絮数到第三十七朵时，终于忍无可忍地翻身坐起。
他揉着饿得发慌的胃，转头对正在啃青苔的小苹果控诉：\"再吃半月那劳什子苦瓜豆腐汤，我嘴里真要淡出个姑苏来！\"
毛茸茸的驴耳朵抖了抖，小苹果掀起眼皮瞥他一眼，继续慢条斯理嚼着石缝里的苔藓。
魏无羡伸手去揪它颈后乱蓬蓬的鬃毛，\"走不走？彩衣镇新开的川菜馆子，听说厨子是从巴蜀请来的——\"
话音未落，驴鼻子突然蹭到他腰间锦囊，隔着布料拱那枚油纸包的红糖米糕。
\"馋鬼。\"他笑骂着翻身上驴，指尖弹出一道符咒。
青烟漫过山径时，午休的钟声恰好敲响第三下，惊起几只白颈山雀。
彩衣镇的青石板还沾着晨露，酒旗在四月风里招摇成一片斑斓的海。
魏无羡蹲在抄手摊前，看红油在瓷碗里旋出漩涡，花椒粒在汤面载浮载沉。
老板娘舀辣子的铁勺在锅沿敲出清脆声响：\"魏公子今日要几勺？\"
\"您只管往狠里加。\"他摸出三个铜板拍在案上，顺手往小苹果嘴里塞了根沾满辣椒面的萝卜条。
灰驴被呛得直甩头，蹄子险些踢翻隔壁的糖画架子。
三碗抄手下肚，魏无羡拎着荷叶包的辣子鸡丁晃到酒肆。
掌柜不用他开口便拍开一坛桂花酿：\"昨日新到的，特意给您留着。\"
酒香混着桂香漫过门槛时，小苹果正用门牙偷扯对面铺子的艾草青团，竹叶簌簌落了一地。
暮色漫上飞檐时，魏无羡倚着驴背打酒嗝，忽然瞥见远处闪过一抹素白卷云纹。
他慌忙拽住缰绳：\"快走快走，被含光君逮到又要抄家规...\"
话音未落，小苹果突然梗着脖子往反方向挣——那家酱肉铺的伙计正端着盆卤香四溢的鸭脖出来。
暮色漫上云深不知处时，蓝忘机立在藏书阁檐下，望着山道上那道歪歪扭扭的驴蹄印若有所思。
案几上摊开的《巴蜀食记》还沾着彩衣镇酒肆的桂花香，书页间夹着张潦草字条：酉时三刻，魏公子携驴入镇，食抄手三碗、辣子鸡半斤。
寅时未至，厨房烟囱突然腾起青烟。
蓝忘机雪白的广袖用麻绳扎起，腰间还系着蓝景仪练字时弄脏的旧围裙。
案板上红艳艳的辣椒堆成小山，花椒在石臼里被碾出呛人香气。
\"含光君！\"扒在窗棂上的蓝景仪差点摔进柴堆，被蓝思追拽着后领才没打翻腌菜坛子，\"您真的要用那筐魔鬼椒？上次我用指甲盖大的泡水喝，嗓子哑了三天...\"
蓝忘机将剁椒装进青瓷坛的动作顿了顿：\"按《湘厨秘录》，需用三蒸三酿之法祛除燥气。\"
此时的魏无羡盘腿坐在后山新辟的庖屋飞檐上，鼻尖忽地掠过一缕焦香。
他循着烟迹翻身跃下，见蓝忘机立在灶台前，霜色广袖挽至肘间，避尘剑悬于梁下，剑尖凝出的冰晶正调控着离火阵的温度。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的当口，油锅突然窜起半人高的火焰。
蓝思追抄起锅盖扑上去时，正撞见魏无羡拎着酒壶晃进来，衣襟上还沾着彩衣镇的槐花瓣。
\"蓝二公子这是...\"魏无羡倚着门框轻笑，话音未落便被呛得咳嗽。
灶台上青玉砧板堆着艳如朝霞的赤焰椒，蓝忘机并指为刃，剑气将椒身剖成蝉翼薄片，碎冰裹着椒籽落入陶瓮，溅起的汁液在暮光中绽成血珠。
\"好香！这是...豆瓣煨鸭？\"魏无羡鼻尖微动，突然从蓝忘机背后探出头，\"等等，这刀工怎么像把鸭子大卸八块似的？\"
蓝忘机耳尖泛红，手中菜刀险险擦过指尖：\"食不言。\"
\"蓝二哥哥这身装扮倒是新鲜。\"魏无羡憋着笑抽走他发间沾的香叶，指尖故意擦过滚烫的耳垂，\"让我猜猜，这卤料里加了桂皮、八角、还有...姑苏天子笑？\"
蒸腾的雾气里，蓝景仪捅了捅蓝思追：\"你见过含光君用灵力控火吗？那锅辣子鸡丁在半空翻跟头呢！\"
蓝景仪满心好奇，舀起一勺肉汤送入嘴中。
下一秒，辛辣刺激瞬间让他面部扭曲，嘴巴大张，哈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滚落 ，叫嚷道：“含光君这是做饭还是炼丹啊！”
蓝思追无奈地摇摇头，迅速拿起一旁的水壶，递到景仪手边，轻声制止：“嘘……你听魏前辈说，豆腐里有灵力……”
辛辣香气飘到精舍时，蓝启仁正在批改听学笔记，突然连打三个喷嚏，笔尖在\"不可重口腹之欲\"的批注上晕开墨团。
\"尝尝。\"蓝忘机将青釉碗推过去时，袖口还沾着酱汁。
魏无羡舀起红亮亮的麻婆豆腐，却在入口瞬间瞪圆了眼睛——嫩滑的豆花裹着酥麻在舌尖炸开，喉间暖意直通丹田，竟隐隐含着清心诀的灵力。
\"你拿冰莲替了石膏水？\"他含着勺子含糊不清地问，嘴角还沾着辣油，\"这辣度...莫不是把彩衣镇所有辣椒铺子搬空了？\"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蓝思追死死捂住蓝景仪的嘴：\"别吸气！花椒粉要飘进去了！\"
然而小苹果的响鼻打破了寂静，驴头从他们中间挤进窗框，一口叼走了整盘灯影牛肉。
\"慢些吃。\"蓝忘机用帕子拭去魏无羡额间细汗，指尖拂过他辣得嫣红的唇瓣，\"后山冷泉里还冰着荷叶粥。\"
魏无羡突然抓住他手腕就着汤汁画符，鲜红的辣油在桌面蜿蜒成歪扭字迹：云深不知处家规第三百二十条，禁止蓝湛以美食惑人心智。落款处还按了个油乎乎的指印。
忽然，一股勾人魂魄的香味飘来，魏无羡鼻尖轻颤，筷子“啪嗒”一放，径直朝着香气源头探去。看到摆盘精致的菜肴，他喉结滚动，瞬间被吸引。
魏无羡广袖轻扬，指尖如蝶，捻起一片雪玉菇，缓缓送入唇间。
玉白菌菇衬着他绯色唇角，恰似雪落珊瑚，明艳动人。稍作咀嚼，鲜汁在齿间爆开，他不禁眉梢轻挑。
待咽下后，乌发随着动作轻晃，他抬眸望向蓝忘机，星眸之中，好奇之色翻涌：“蓝湛，这雪玉菇滋味鲜灵，远超寻常，你究竟以何妙法烹制？”
\"用姑苏寒潭水泡三日，去燥存香。\"蓝忘机头也不回，霜花凝成的细筛滤过蜀地运来的山茱萸粉，\"晨起采的雪玉菇，需用震位雷火炙烤。\"
魏无羡凑近时嗅到他襟口沾染的八角茴香，忽见那人耳后粘着片青花椒叶，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摘：\"含光君这般模样...\"
指尖触及肌肤的刹那，蓝忘机转身将椒麻素鹅塞进他口中，\"尝尝。\"
辛辣在舌尖炸开的瞬间，魏无羡瞳孔骤缩。
椒香裹着蜜渍梅子的回甘漫过喉头，后劲却是蓝忘机渡来的清心诀灵力。
他呛出眼泪笑道：\"这是要把云深不知处烧了？\"
戌时的庖屋漫着奇异香雾，蓝忘机左手控着避尘剑霜息镇住沸腾的辣油，右腕翻转间将魏无羡栽种的赤焰椒凝成蛟龙形状。
素菇入锅刹那，冰晶裹着热油迸溅，在琉璃罩上凝成红梅纹样。
\"这道'冰火素蛟'需用七分灵力控温。\"蓝忘机忽然握住魏无羡的手按在锅柄，霜花顺着经脉游走，\"你惯用的离火符...\"
魏无羡指尖鬼气凝成幽蓝焰心，舔舐着玄铁锅底：\"这般配合...\"
他故意让火星溅上蓝忘机袖口，却在布料焦黑前被霜花扑灭，\"倒比双修还难。\"
门外忽然传来瓦罐碎裂声。
景仪扒着窗棂偷看，被思追拽着后领：\"非礼勿视！\"
少年怀中的酒坛滚落，陈酿泼湿了蓝忘机晾晒的陈皮。
\"来得正好。\"魏无羡隔空抓来二人，\"尝尝你们含光君的手艺。\"
红玉筷尖挑起素蛟，在景仪唇边晃了晃。
\"烫烫烫！\"景仪蹦跳着吐舌，掌心凝出的水诀浇出缕缕白烟。
思追默默将冰镇酸梅汤推过去，却见蓝忘机正用霜花为魏无羡冰镇辣酒，琉璃盏外壁凝着并蒂莲纹。
月华漫过石案时，二十八道辣宴已布成朱雀阵型。
魏无羡把空碗怼到蓝忘机跟前，眼里狡黠一闪，扯着嗓子问：“蓝湛，这水煮鱼该不会照着我金丹纹路切的吧？”
蓝忘机目光扫过碗，手上添菜动作不停，淡声道：“食不过三碗，你都五碗了。”
魏无羡戳着盘中雕成玉兔模样的辣藕：\"含光君何时学的这些？\"
\"你昏迷那三月。\"蓝忘机将烤脆的仙莲藕浸入辣油，\"彩衣镇素膳谱...\"
话音忽滞，魏无羡的筷尖已探入他唇间。
辣意灼烧喉头的刹那，蓝忘机颈间淡去的齿痕泛起微红。
魏无羡就着他饮过的杯沿抿了口酒：\"原来是用尝的？\"忽然被扣住后颈，龙涎香混着茱萸气息渡了回来，\"这般学得更快。\"
暗处偷吃的景仪呛出火星，思追的水诀浇灭了他发梢的火苗。
金凌翻墙而入时，正见魏无羡跨坐在蓝忘机膝头抢最后一块辣酥，抹额与发带缠在盛辣子的青玉碗边。
\"大舅舅！\"少年举着被辣肿的唇，\"你给我的醒酒丸...\"
\"拿错了。\"魏无羡笑着抛去真正的解辣丹，\"那是给含光君备的合欢散。\"
金凌剑眉倒竖，杏目圆睁，顿足佯怒：“好你个魏无羡！”
魏无羡陈情“嗖”地取出，笛身上纹路流转，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笑意：“我究竟所犯何错？你身为兰陵金氏家主，放着金麟台的逍遥日子不过，又不在云梦莲花坞盘桓，却三番五次踏足云深不知处。难道……是惦记我了？”
金凌耳尖瞬间涨红，别过面庞，重重冷哼一声：“休得胡诌！我不过是与景仪、思追有约，才来此地，岂会念你分毫？”
魏无羡仰头发出爽朗笑声，笑声在庭院中悠悠回荡：“好好好，你不牵挂我，我家蓝湛必定是心心念念想着我。”
闻罢魏无羡这番言语，金凌瞬间红了脸，佯装嫌弃地撇嘴道：“魏前辈这副做派，怕连城墙拐角都得自愧不如！这般言语，也就你这厚脸皮说得出口 。”
金凌语毕，转身疾步，身影裹挟着少年意气，瞬间消失在回廊转角，向着思追所在匆匆而去。
“唉，你……我就逗下你……”
忽然被霜花封了唇，蓝忘机眸中映着漫天星斗：\"今夜试试？\"
偷看的少年们终于憋不住笑出声，却被辣椒烟气呛得涕泪横流。
蓝忘机抬手布下隔音结界，却在魏无羡凑近时任由他偷尝自己唇上沾的蜜渍花瓣。
檐角惊雀振翅掠过月轮，炊烟裹着笑闹声融进姑苏的春夜。
……
晨光漫过杯盘狼藉的石案，魏无羡枕着蓝忘机的广袖醒来。
景仪肿着香肠嘴给思追敷药。
金凌正用岁华剑串着烤焦的辣馍。
蓝忘机腕间缠着昨夜被辣油染红的抹额，正用剑气在庖屋梁柱刻食谱。
\"这道'朱雀泣血'...\"魏无羡指着焦黑的炭块憋笑，忽然被塞了勺翡翠辣羹。
蓝忘机就着他唇印饮尽残汤：\"缺一味药引。\"
后山禁地的钟声突然轰鸣，晾晒的辣椒在灵力震荡中腾空，凝成十六年前暮溪山洞的模样。
魏无羡望着幻象中烤鱼的少年们，将辣籽撒入虚空：\"再加把火？\"
蓝忘机挥剑斩落幻象，霜花裹着辣香凝成永恒印记。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椒串帘幕时，他们交叠的影子正烙在《素辣经》扉页，恰似当年玄武洞篝火在岁月里淬炼出的，最灼热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