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魏无羡靠在蓝忘机怀里，汲取着对方身上清冷的檀香和温热的体温，方才识海中被那古老神念冲击带来的悸动与寒意渐渐平复。
“归来…”他无意识地低声重复着那两个字，眉头依旧微蹙，“蓝湛，你说那鬼东西，到底是想让什么‘归来’？总不会真是我这捡来的便宜儿子吧？”
他试图用玩笑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阴霾，手指下意识地隔着衣料碰了碰心口安静的灵芝。
蓝忘机环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声音低沉而肯定：“无论为何，绝不可让其得逞。”
那缕神念的古老与威严远超想象，其目标若真是魏婴或灵芝，后果不堪设想。
他垂眸看着魏无羡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心底那丝后怕如同冰棱，久久不化。
“今夜之事，暂勿对外提及。尤其是灵芝异状。”
“知道，怀璧其罪嘛。”魏无羡了然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本以为只是撞破了个邪教搞破坏，没想到扯出这么多陈年老账…上古月神…这名字听着就跟你们家那种规规矩矩的神仙不一样，感觉挺邪性的。”
“典籍所载，‘月神’之称谓缥缈，多见于蛮荒古族祭祀传说，或为自然神格化，或为强大精怪僭越，正史鲜有提及。”蓝忘机沉吟道，“云深不知处秘阁中或有只言片语，已命人加紧查阅。在此之前，一切小心。”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决定先将张远供出的“永昌粮行”作为突破口。
对方刚刚损失两名重要棋子，据点可能还来不及完全转移或销毁证据，正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然而，还没等他们去找聂怀桑调派人手，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敲门声。
“含光君，魏兄，你们休息了吗？”是聂怀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蓝忘机撤去结界，打开房门。
只见聂怀桑站在门外，脸色在廊下灯笼的光晕中显得有些难看，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心腹长老。
“聂兄，何事如此惊慌？”魏无羡从蓝忘机身后探出头问道。
聂怀桑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刚接到密报…我们派去暗中监控永昌粮行的人…失去了联系！”
“什么？”魏无羡和蓝忘机脸色同时一沉。
“就在半个时辰前，最后一道例行传讯后，便再无音信。我立刻加派了人手前去查探，发现粮行外围一切正常，但内部…空无一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就像…就像所有人凭空蒸发了一样！”聂怀桑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悚，“而且…我们在粮行地窖入口处，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寸许长的、漆黑如墨的羽毛。
那羽毛质地奇特，非金非木，触手冰凉，边缘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不祥的幽光。
魏无羡和蓝忘机的目光瞬间凝固在这枚羽毛上！
这羽毛的气息…与他们在那矿坑黑袍面具人身上感受到的，以及方才石室中那缕古老神念，同出一源！
只是更加淡薄，更像是某种信物或标记。
“对方察觉了。”蓝忘机声音冰冷，“动作很快。”
“这是挑衅！绝对是挑衅！”聂怀桑又气又急，“他们知道我们抓了人，查到了粮行，故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人弄走，还留下这鬼东西示威！”
魏无羡接过那枚黑色羽毛，仔细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微弱气息，眼神锐利起来：“未必只是示威。这玩意…像是个鱼饵。”
他看向蓝忘机，“那家伙，或者说他背后的东西，好像特别想引我们过去。”
蓝忘机颔首，眸光寒冽：“既然如此，便去会一会。”
“我也去！”聂怀桑立刻道，“在我清河地界如此猖狂，我聂怀桑岂能坐视！”
“聂宗主，你需坐镇不净世。”蓝忘机否决了他的提议，“内部清查尚未完成，不可再离中枢。此地交由我与魏婴即可。”
聂怀桑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蓝忘机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到如今不净世内忧外患的状况，终是咬牙点了点头：“好！我立刻调一队最精锐的‘斩孽营’弟子随你们同去！”
“不必人多。”魏无羡摆手，“对方明显摆好了阵仗，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或者被一锅端。就我和蓝湛去瞧瞧，真要打架，人少跑得也快。”
聂怀桑：“…” 这话虽然糙，但理不糙。他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聂宗主负责外围接应封锁，若有异动，即刻接应。”
计议已定，不再拖延。
聂怀桑立刻去安排人手封锁永昌粮行周边街道，并准备好最高等级的求救信号符。
魏无羡和蓝忘机则稍作准备，换上了更方便行动的深色衣物。
魏无羡特意将几张新画的、加强版的爆破符和禁锢符塞进袖袋，又检查了一下陈情笛。
蓝忘机则将优化后的新版净魔阵盘检查无误，避尘剑嗡鸣，已是蓄势待发。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
栎阳城西区早已宵禁，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更夫梆子的回响和野狗的吠叫。
永昌粮行所在的街道更是被聂氏弟子暗中清场，寂静得可怕。
巨大的粮行仓库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兽，匍匐在夜色里。
大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透着一股不祥的死寂。
魏无羡和蓝忘机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掠过高墙，落入院中。
院子里堆放着一些散乱的麻袋和推车，空气中弥漫着谷物霉变和尘土的味道，一切看起来都与普通废弃粮行无异。
但两人的神识早已敏锐地捕捉到，那看似平常的空气里，掺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黑色羽毛同源的阴冷能量残留，如同毒蛇爬过留下的涎痕，指向仓库深处。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朝着能量残留最浓郁的方向——仓库后院一处不起眼的、通往地下的斜坡入口潜去。
入口处的木门早已腐朽破损，里面是向下的石阶，深不见底，黑暗如同实质般涌出，带着一股陈年的阴冷和更浓郁的、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蓝忘机指尖燃起一团柔和的灵力光球，照亮了前方。
石阶陡峭，布满湿滑的青苔，两侧墙壁上有着粗糙的开凿痕迹，年代似乎颇为久远。
魏无羡抽了抽鼻子，低声道：“有血腥味…很淡，但很新鲜。”还有一丝…那熟悉的、被月髓灵芝净化过的魔种结晶的残余气息。
蓝忘机神色凝重，点了点头，避尘剑已悄然出鞘半寸，湛蓝的剑光在黑暗中流淌，驱散着周遭的阴寒。
两人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
石阶蜿蜒向下，越走越深，空气也越发阴冷潮湿，那邪恶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也越发清晰。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以及隐约的…水流声？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出现在眼前，石窟中央，竟然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漆黑如墨的水潭！水潭不知有多深，水面平静无波，却散发着惊人的阴寒与死寂之气，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生机。
而水潭四周，散落着一些残破的祭祀用具——碎裂的黑色陶罐、断裂的骨杖、以及一些刻满了诡异扭曲符文的石板。
石壁上，则刻画着许多早已褪色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大致轮廓的壁画！
那些壁画的内容光怪陆离：有先民跪拜一轮巨大的、散发着妖异紫光的黑色月亮；
有狰狞的魔物从潭水中爬出，接受献祭；
还有描绘着某种…长着无数触手、如同巨大眼球般的恐怖存在，悬浮在黑月之下…
整个石窟，俨然是一处古老而邪恶的祭祀场所！
“这地方…比那矿坑还邪门…”魏无羡打量着那些壁画和祭坛，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根本不是粮行地窖，这是个古祭坛！”
蓝忘机的目光则死死盯在那些壁画中的黑色月亮以及那眼球状的恐怖存在上，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此等崇拜，绝非正途。似与某些湮灭的古魔信仰有关。”
而更让两人心沉的是，在潭边的一块较为平整的黑色石台上，赫然用鲜血画着一个与张远额头上相似的、却更加复杂诡异的符文阵列！
阵列中央，摆放着几件物品——一件被撕裂的、带有聂氏烈焰纹的服饰碎片，一枚黯淡破碎的弟子身份玉牌，还有…一小堆灰白色的、正是被净化后的魔种结晶的粉末！
那些失踪的聂氏弟子，恐怕已然遇害！
而对方在此布置这一切，目的绝非仅仅示威！
“那是…引魂血祭的变阵…”蓝忘机声音冰冷，认出了那符文阵列的作用，“并非为了召唤，而是为了…追踪锁定！以被害者残骸与纯净魔源为引，施加诅咒，能跨越空间感应追踪特定气息！”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魏无羡！对方的目标，果然一直没变！
几乎在蓝忘机话音落下的同时，那血色的符文阵列猛地亮起刺目的猩红光芒！
中央的魔种粉末剧烈燃烧，化作一道扭曲的黑色烟柱，猛地射向魏无羡！
不！更准确地说，是射向他怀中那株月髓灵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那黑色烟柱并非能量攻击，而更像是一种恶毒的因果标记，无视了物理距离，直接锁定目标！
魏无羡根本来不及反应！
怀中的月髓灵芝似乎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再次爆发出强烈的七彩霞光和冰冷寒意，试图抵挡那黑色烟柱！
然而，那烟柱竟似虚似实，霞光与寒意穿透而过，未能完全阻隔！仍有极其细微的一丝黑气，沾染到了灵芝本体之上！
“嗡——”灵芝剧烈震颤起来，传递出痛苦与愤怒的情绪，霞光瞬间变得明灭不定！
魏无羡也只觉得心口猛地一痛，如同被毒针扎了一下，一股阴冷恶毒的意念顺着那丝联系，试图侵入他的神魂！
“魏婴！”蓝忘机肝胆欲裂，避尘剑光暴涨，全力一剑斩向那血色祭坛！
同时另一只手已猛地将魏无羡拉向身后，精纯浩瀚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涌入他体内，助他对抗那恶毒诅咒！
轰！
剑光将祭坛劈得粉碎！
但那一道黑色烟柱却已完成了使命，缓缓消散在空中。
“咳咳…我没事…”魏无羡压下喉头的腥甜，脸色苍白地摆摆手。
那诅咒之力大部分被灵芝自身的力量和蓝忘机及时介入挡下了，只有一丝残余，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灵芝表面，让他与灵芝同时感到一种极其不适的阴冷与滞涩感。
“是追踪诅咒！”蓝忘机眼神冰寒彻骨，立刻从袖中取出数张金色的净化符箓，拍在魏无羡心口处，试图净化那丝诅咒之力。
然而，那诅咒之力极其诡异，如同活物般，与灵芝的气息微微纠缠，极难驱散。
净化符箓的光芒只能勉强将其暂时压制，无法根除。
“奶奶的，够阴毒！”魏无羡骂了一句，尝试用自身灵力去冲刷，效果甚微。
那感觉就像一件心爱的衣服上沾了一块甩不掉的污油，恶心又憋屈。
就在这时，整个地下石窟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头顶碎石簌簌落下，中央那口漆黑的水潭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咕嘟咕嘟地冒出巨大的气泡，浓郁如墨的魔气从中喷涌而出！
一个沙哑扭曲、充满了得意与疯狂的笑声，从潭底深处传来，在整个石窟中回荡：
“哈哈哈哈哈…标记已成！圣物归位指日可待！魏婴…蓝忘机…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真神的目光…已注视尔等！”
是那个黑袍面具人的声音！他竟然一直藏在这诡异的潭底！
“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魏无羡气得牙痒，陈情笛横在唇边，就要不管不顾地发动攻击。
“别冲动！”蓝忘机一把按住他，“此地诡异，潭水联通之处未知，恐有陷阱。诅咒已中，需从长计议，先离开此地！”
他感应到潭底传来的能量波动越来越恐怖，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苏醒，绝非恋战之时！
蓝忘机当机立断，揽住魏无羡的腰，避尘剑光开路，劈开坠落的碎石和涌来的魔气，朝着来路疾退！
两人刚冲出地下入口，回到地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整个永昌粮行的大地猛地向下塌陷下去，烟尘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
那漆黑的潭水混合着浓郁的魔气，如同喷泉般从坑底涌出，迅速污染着周围的土地！
侥幸逃出的两人看着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深坑，脸色都难看至极。
对方算计深沉，步步领先。
不仅提前转移，设下陷阱，成功种下追踪诅咒，最后还彻底毁掉了这个据点，断了所有线索。
而更麻烦的是，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诅咒…
蓝忘机紧紧握着魏无羡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那丝阴冷邪恶的标记，以及月髓灵芝传递来的烦躁与不适感。
他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冰寒的杀意。
无论对方是神是魔，敢动魏婴，便是不死不休。
“先回去。”蓝忘机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破除诅咒，从长计议。”
魏无羡点了点头，看着那不断涌出魔气的深坑，又摸了摸心口，咧了咧嘴，眼中却燃起更加炽烈的斗志。
“行吧，反正债多不愁。想抢我的东西？那就看看谁先玩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