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悄然而至。
起初只是细碎的雪沫，敲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到了后半夜，便成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了山林、溪流和他们的小屋。
清晨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银装素裹、琼枝玉叶的世界，刺目的白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万籁俱寂，唯有积雪压弯竹枝时偶尔发出的“嘎吱”声。
“下雪了！”魏无羡哈出一大口白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新奇与兴奋。
他生长在云梦，那里冬季湿冷，却极少见到这样酣畅淋漓的大雪。
他像个孩子般冲进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出乱七八糟的脚印，抓起一把雪在手里捏成结实的雪球，转身就朝站在屋檐下的蓝忘机丢去，“蓝湛！看招！”
雪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蓝忘机身形未动，只是微微侧首，那雪球便擦着他的衣角飞过，砸在身后的墙壁上，碎成一片雪沫。
他看着在雪地里撒欢、鼻尖和脸颊都冻得通红的魏无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雪寒侵体，回来加衣。”
魏无羡正玩得起劲，哪里肯听，又弯腰团了一个更大的雪球，笑嘻嘻地道：“不怕！活动活动就热乎了！蓝湛，你来陪我打雪仗嘛！你们姑苏是不是很少下这么大的雪？你肯定没玩过！”
他说着，又是一个雪球扔过来，这次瞄准的是蓝忘机的肩膀。
蓝忘机依旧轻易避开，看着魏无羡那亮得惊人的眸子和灿烂的笑容，终究还是迈步走进了雪地。
他没有参与那幼稚的“雪仗”，而是走到魏无羡面前，伸手拂去他发顶和肩上的落雪，又握住他冻得冰凉通红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缓缓渡过去一丝温和的灵力。
“胡闹。”他低声责备，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恼意，更多的是纵容。
魏无羡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暖意，和他指尖轻柔拂过发丝的触感，心里那点玩闹的心思忽然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如同这冰雪初融般的暖流。
他反手紧紧握住蓝忘机的手，凑近他，看着对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雪晶，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低笑道：“不玩了不玩了，含光君舍不得我冻着，我知道。”
他拉着蓝忘机往回走，“回去生火，煮茶喝！这天气，围着炉火喝茶看书最舒服了！”
大雪封山，外出变得困难，却也给了两人更多独处的时间。
屋外天寒地冻，银装素裹，屋内却炉火熊熊，暖意融融。
蓝忘机坐在琴案后抚琴，琴音淙淙，与窗外静谧的雪景相得益彰；
魏无羡则窝在铺了厚厚兽皮的躺椅上，身上盖着蓝忘机坚持给他添置的新棉被，手里捧着那本杂记，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就某个稀奇古怪的记载与蓝忘机讨论几句。
那只被救下的母鹿伤势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勉强站立，此刻也安静地卧在炉火旁的干草堆上，温顺地反刍着魏无羡喂给它的草料，成为了这温暖画面的一部分。
然而，这片宁静在三天后的黄昏被打破了。
风雪依旧未停，只是势头稍减。
魏无羡正蹲在屋檐下，清理着门口堆积的厚雪，免得门被堵死，蓝忘机则在屋内准备晚膳。
忽然，一阵极其微弱、却不同于风雪声的窸窣动静，夹杂在风声中，隐约从山谷入口的方向传来。
魏无羡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侧耳细听。
那声音极其细微，像是有人踩着深厚的积雪，艰难跋涉发出的喘息和脚步陷落声，并且不止一人！
他立刻丢下手中的木锹，转身冲进屋内，语速极快地对蓝忘机低声道：“蓝湛！外面有动静，有人进谷了！听脚步声，至少三四个人，好像……状态不太对。”
蓝忘机瞬间放下手中的东西，眼神一凛，与魏无羡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蓝忘机迅速感知了一下外围的防护阵法——并未被触动，说明来人并非强行闯入，要么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要么就是对方手段极高，能完全避开阵法的探测。
“去看看。”蓝忘机沉声道，拿起靠在墙边的避尘。
魏无羡也握紧了随便，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门边，透过门帘的缝隙，凝神向外望去。
风雪迷蒙中，只见几个踉踉跄跄、衣衫褴褛的身影，正相互搀扶着，极其艰难地沿着他们平日出入山谷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小屋方向挪动。
他们身上落满了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衣服颜色，步履蹒跚，仿佛随时都会力竭倒在雪地里。
看那狼狈的模样，倒不像是怀有恶意的修士，更像是遭遇了灾祸、仓皇逃难的普通人。
“是普通人？”
魏无羡蹙眉，压低声音，“这大雪天的，怎么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还弄成这副样子？”
蓝忘机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人，虽然他们气息微弱，步履维艰，但他依旧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人在搀扶同伴时，手臂发力稳住了对方下沉的身形，那瞬间展现出的核心力量，绝非普通饥寒交迫的难民所能拥有。
他心中疑虑更深，按住魏无羡想要开门的手，低声道：“且慢。情形不明，谨慎为上。”
就在这时，那几人似乎也看到了小屋轮廓和屋檐下透出的微弱灯火，其中一人抬起头，用尽力气朝着小屋方向嘶声喊道：“……有人吗？救……救命！行行好……救救我们……”
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绝望和疲惫，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凄厉。
另一人也跟着虚弱地哀求：“……我们……我们遇到狼群了……死了好多人……就剩我们几个逃出来……求求……给口热的……避避风雪……”
他们一边哀求，一边更加卖力地朝着小屋挪动，眼看距离小屋已不足五十丈。
魏无羡看着那几人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冻毙的凄惨模样，眉头紧锁，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松。
他并非心慈手软之辈，但眼见数条性命可能在自己眼前消逝，终究难以硬起心肠。
他转头看向蓝忘机，对方依旧面沉如水，浅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如寒潭，看不出情绪。
“蓝湛，”魏无羡声音压得极低，“怎么看？不像装的，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是一种直觉，尤其是在经历了之前集市上的可疑之人和夜间的诡异身影后，他对任何意外闯入这片宁静的人都抱有本能的警惕。
蓝忘机沉默着，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那几人的步伐、姿态、以及他们看似涣散却偶尔会迅速扫过四周环境的眼神。
他缓缓开口，声音冷澈如窗外冰雪：“求救时机过于巧合。步履虽乱，气息未绝。”
魏无羡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蓝忘机的意思。
这几人看似奄奄一息，但在如此严寒和惊恐的逃亡下，心肺功能竟还能支撑他们走到这里并发出清晰的求救，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而且，他们恰好在小屋进入视线范围后才开始呼救，仿佛……早就知道这里有人家。
“你的意思是……”魏无羡眼神冷了下来，“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未必，”蓝忘机目光依旧锁定着外面那几人，“但，不可不防。”
就在两人低声商议的片刻，那几人已经挣扎着来到了小屋院落的篱笆外，扑倒在雪地里，更加凄厉地哀求起来，甚至开始磕头，额头撞击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求求你们……开门啊……真的要冻死了……”
“给口吃的吧……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救命……”
哀嚎声在风雪中回荡，与屋内温暖的寂静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魏无羡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看向蓝忘机，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怎么办？放进来，风险未知；不放，若他们真是遇难百姓，我们见死不救……”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蓝忘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冷定。
他抬手，指尖灵力微吐，在小屋门户内侧，悄无声息地又布下了一层极其隐蔽的禁锢符纹。
“让他们进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但，需守我们的规矩。”
魏无羡瞬间懂了他的打算——与其让对方在暗处窥伺，不如放到明处，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更容易掌控局面。
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换上了一副带着几分警惕又有些犹豫的模样，伸手，缓缓拉开了门栓。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屋内的暖光和食物的香气瞬间涌出，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门外雪地里那几人看到门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冀光芒，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魏无羡挡在门口，并未立刻让开，而是皱着眉，打量着这几个狼狈不堪的“落难者”，语气带着审视，扬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怎么会跑到这深山里来？”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仔细刮过对方每一寸裸露的皮肤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