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转身时，看到玄苍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安静地等着她。他没有问她去了哪里，只是走上前，极自然地牵起她微凉的手。
当夜，他们没有留在行宫，而是登上了帝都最高的城墙。
宁念站在城墙之上，俯瞰着脚下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万家灯火如繁星般铺陈开来，延伸至远方沉寂的黑暗中。她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个方向是曾经带给她无尽屈辱的侯府，那个方向是让她心寒齿冷的萧家旧宅，而远处灯火最辉煌的，是那座曾想将她献祭的皇宫……
侯府的背叛，萧郎的薄情，珞鸢的恶毒，满城人的误解与唾骂……所有那些曾经如同附骨之疽，让她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痛不欲生的过往，此刻，就在这清冷的夜风中，被吹得烟消云散。它们不再是烙印，不再是伤疤，只是变成了这片壮阔夜景中，一个个微不足道的、甚至有些模糊的坐标。
她终于可以平静地，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审视这一切。
她缓缓转过身，对上了玄苍那双始终注视着她的、深邃含笑的眼眸。
那一刻，宁念的脸上，绽放出玄苍从未见过的、一种灿烂到了极致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背负，没有伤感，没有强撑的坚毅，只有如释重负后的轻松，与发自内心的、真正的自由。
看着她这样真正释然的笑，玄苍的心脏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他再也无法克制，上前一步，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霸道或温柔，它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带着一种为她喜悦的激动。
许久，唇分。他没有退开，依旧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凝视着她被吻得水光潋滟的唇，和那双映着漫天星河的清亮眼眸，嗓音因为动情而变得格外低沉，带着致命的蛊惑。
“过去的事，都了结了。”
“那么，我们的事，”他顿了顿，漆黑的眼眸里，映着她唯一的身影，也映着无垠的未来，“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比如一场……三界之内，最盛大的婚礼。”
玄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像最纯净的黑曜石，清晰地映出她完整的、带着粲然笑意的倒影。天地间万家灯火，漫天璀璨星河，似乎都成了这倒影的陪衬。宁念没有立刻回答，没有说那个他期待已久的答案，只是心跳在这一刻漏掉了一拍，随即又如擂鼓般在胸腔里喧嚣起来。
她缓缓抬起手，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他轮廓分明的脸颊。从硬朗的下颌线，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那双此刻盛满了温柔与期待的眼睛。他的皮肤带着夜风的凉意，触感却坚实得令人心安。这便是玄苍，那个将她从泥淖中拽出，陪她走过刀山火海，此刻又将整个未来捧到她面前的男人。
“玄苍，”她的声音很轻，被高处的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又异常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让我想想。”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那双深邃眼眸里的万丈光芒，似乎黯淡了微不可查的一丝，但随即，更深沉的笑意如墨色晕染开来。玄苍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反而从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悦耳的轻笑，那震动透过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温热地传给了宁念，抚平了她心底最后那一丝不确定。
他太懂她了。他知道，她的“想想”，并非犹豫或拒绝。那是卸下所有防备与过往之后，一个女子面对一生一世的承诺时，最为珍贵，也最为胆怯的郑重。他握住她还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然后牵引着，将她的手背贴在自己唇边，落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好。”他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眼底的纵容几乎要溢出来。他顺势将她整个人更紧地拥入怀中，坚实的胸膛是她最安稳的港湾。他将下巴舒适地抵在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清冽的香气，满足地叹息，“我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再多等一下。给你一辈子的时间想，想好了，随时告诉我。”
一辈子的时间。
这四个字，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动人。宁念在他怀里，紧绷的肩膀彻底松弛下来，也忍不住笑了。她伸出双臂，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清冷气息的衣襟里。城墙下的万家灯火依旧，而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却比那万家灯火加起来还要明亮温暖。
次日，天光大亮。
昨夜的温情被清晨的阳光收藏，宁念已然恢复了那个沉静从容的决策者身份。临时充作议事厅的殿内，气氛严肃而有序。她身着一身简便的素色长裙，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素面朝天，却自有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她的身前，是三族共同推举出的几位代表。一位是人族德高望重的老者，一位是妖族以精明着称的狐族族长，还有一位是魔族中相对温和、擅长庶务的翼魔首领。他们正为了互市开放后的种种细节，争论得面红耳赤。
“关税必须降！我们人族的丝绸瓷器运到魔域，本就路途遥远，再加重税，谁还去做这个生意？”人族老者吹胡子瞪眼。
“降可以，但你们人族的丹药和法器，也得对我们妖族放开购买限制！凭什么那些上好的东西都只在你们人族内部流通？”狐族族长媚眼一挑，言辞却寸步不让。
宁念安静地听着，手中毛笔在雪白的纸上迅速记录着各方要点。待他们争论暂歇，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关税可分品类阶梯式收取，民生必需品，如粮食物资，可设为免税或低税。奢侈品与战略性物资，如顶级法器，则另行商议。至于丹药，我建议由三族共同成立一个‘联合药监司’，负责检验所有流通丹药的安全性，确保不会有类似‘浮生散’的禁药流入市场，危害各族民众。”
她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提出的方案既照顾了各方利益，又堵住了潜在的漏洞。几位代表听得连连点头，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