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建春攥着手里几张薄薄的纸，指尖几乎要将纸边捏得发皱。
低着头从财务科走出来，走廊里只有从东头楼道狭窄的窗户里透过的点点淡薄的阳光，昏暗的映得他眼下的疲惫愈发明显。
原本早上出门时，他还盘算着忙完财务这边的事，就去康复中心和中西医结合门诊转一圈，跟科室里的医生聊聊患者情况，看看有没有能优化的流程。
可现在，那点原本揣在心里的劲头，像是被财务科里那一串串刺眼的数字抽走了似的，连抬脚往门诊方向走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办公室里，张佑安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边缘。
他望着窗外医院院子里零星走动的患者，脑子里却反复想着田建春刚才去财务科的身影。
这年轻人刚接下医院的担子，第一天就主动去查财务数据，这份积极性倒是难得，可张佑安心里总犯嘀咕：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错综复杂的收支条目，可不是随便看几眼就能明白的，也不知道田建春能看懂多少。
说实在的，张佑安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年，从普通医生做到院长，眼看就要退休，可对那些财务报表，他自己也没弄明白多少。
平日里遇上要了解医院收支情况，大多是把财务科长叫到办公室，听对方指着报表上的数字解释几句 、“这月诊疗收入比上月少了多少，主要是哪些科室诊疗量略有下降”、“药品支出比预算超了一点”...... 他听着觉得有理，也就不再多问，任由财务科按流程处理。
可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医院改成自负盈亏，对外说是扩大了自主权，能更灵活地安排业务，可张佑安心里清楚，这 “自主权” 背后藏着多大的压力。
一旦经营不善，没有了财政拨款兜底，医院就像是断了后路，连周转的余地都没有。
他想到这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 —— 还好，自己再过俩月就退休了，不用再担这份惊惶，只是苦了田建春这个年轻人，要在这节骨眼上扛下这副重担。
田建春拖着有些滞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手带上房门，将走廊里的嘈杂声隔绝在外。
把手里的纸摊在办公桌上，又拿出自己之前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之前医院各科室情况， 他盯着这些记录，眉头越皱越紧，虽然一直都知道，经营一个单位，归根结底还是开源节流。
用铅笔在笔记本上重重圈出 “开源节流” 这四个字，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减少支出？
他仔细琢磨着：医院的水电、医护人员工资，还有药品采购、设备维护，哪一项不是固定的开销？
想要在这些地方压缩成本，要么会影响医护人员的积极性，要么会降低诊疗服务质量，根本行不通。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 “开源” 这一条路可走了。
田建春握着笔在本子上划来划去，笔尖在 “康复科”“中西医门诊”“药品” 这些关键词上反复停留。
医院的业务增长点到底在哪里？
是增加康复科的特色项目，还是在门诊推出更贴合患者需求的套餐？
他越想越觉得头绪纷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才第一天真正接触医院的核心运营，他就真切地感受到，当医院这个 “家”，比他想象中难上千倍百倍。
这种 “当家难” 的滋味，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一世的日子。
那时候刚结婚，亲戚们总说他 “有福气”，说他媳妇啥都不管，家里大小事都由他说了算，是 “真正的当家做主”。
可只有田建春自己知道，那所谓的 “当家”，不过是硬撑罢了： 媳妇挣的钱自己花，家里集资建房的饥荒还账、水电、日常开销，还有双方父母偶尔需要的补贴，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扛着。
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有时候连给孩子买件新衣服都要犹豫半天。
他还记得，每年逢年过节，叔伯、姥爷、舅舅舅妈们聚在一起，聊起他们几个同辈人的婚后生活，总有人羡慕地说：“建春那日子过得好，媳妇不操心，家里全由他拿主意。”
可谁也不知道，那些光鲜话背后，是他夜里算着开支后先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失眠的疲惫，甚至给儿子买奶粉都要算着单价的心酸。
他能跟谁解释这些真实的残酷呢？
不能。他要脸，不想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只能把所有难处都咽进肚子里。
表弟表妹们都是女方当家，男方挣的钱交给媳妇管，两口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门心思挣钱过日子。
每次看到他们夫妻俩一起逛菜市场、一起给孩子辅导作业，那种其乐融融的样子，田建春心里都忍不住羡慕。
医院第二次集资建房、他禁不得媳妇的冷战、继续咬牙借钱定了第二套房，日子比之前更难过的厉害！
表弟表妹们虽说有的只买了一套房，可他们夫妻和睦，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田建春明白，那种夫妻同心的温暖，是再多的房子、车子都换不来的。
这一世，田建春一直处在摇摆之中。
他太想做出点成绩，太想努力出人头地了，甚至有好几次，他都想干脆放弃个人感情，找个有门路、有背景的媳妇、然后借助媳妇家的实力把自己的地位搞上去。
可每当夜深人静，他躺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鸣声，心里又会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孤独。
他也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想把自己的钱袋子交出去，让那个人帮自己打理；想让那个人给自己买贴身的衣物，哪怕只是一双普通的袜子，也能带着对方的关心和爱；想两个人一起在厨房里忙活，你洗菜我炒菜，然后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吃饭，边吃边看电视里的热闹剧情；想夫妻俩带着孩子去天南地北旅行，哪怕只是像别人那样，骑着摩托车在附近的郊外转一转，吹吹风、聊聊天，也是好的。
这是他一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