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声音依旧沙哑疲惫，语气却更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推心置腹般的意味：“丫头，你的身份特殊，朕知晓。齐曜离京前，也曾特意向朕禀明过。”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林昭昭的每一丝反应：“他恳求朕，看在过往情分，对你多加照拂。也特意交代了……关于你记忆中的那些事，关乎前朝秘辛，牵扯甚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让你父亲和林家知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动荡与家族忧心。你只需要好好的，安安稳稳的，做如今的林昭昭就是了。”
好好做林昭昭。
这话听起来是关怀，是保护。但林昭昭的心却一点点沉入冰窟。这何尝不是一种温柔的威胁？
更重要的是——齐曜绝不会这么说！
她曾多次、无比明确地对齐曜表达过：她只想做林昭昭。齐曜理解并尊重她的选择，又怎会特意向新皇交代绝不能让你父亲和林家知晓？
林昭昭抬起眼，不再掩饰目光中的审视与冷静，沉默地回视着新皇，没有接话。
新皇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沉默，反而像是早已预料。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人深入的磁性：“你……想知道难央金父亲的事吗？”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瞬间波动的眼眸，缓缓道，语气中充满了某种奇异的追忆与慨叹，“他啊……可是这世上，最难得的良师，亦是益友。”
“他和拉姆女王的结合，是朕此生所见，最纯粹、也最动人的情意。”新皇的声音悠远，仿佛真的沉入了遥远的回忆，那双因疲惫而微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属于人而非君的柔和光彩，“他们大婚之时，朕……有幸在场，亲眼见证。若非后来北蛮悍然发难，挑起战火……南央金本应是这世上最受宠爱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承载着对往昔憾事的追悔，也似乎有对命运无常的感慨。随即，他收敛了那一丝外露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温和而坚定，看向林昭昭：“丫头，你放心。如今，北蛮已是我大梁的北地，战火早已平息。那些前尘旧事、血海深仇，自有国法公论去清算。你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做你的林昭昭，日后与齐曜和和美美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便是最好。这也是你父母……最大的心愿。”
“臣女，多谢陛下成全！”林昭昭俯身，郑重地行了一礼。这份谢意，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顺势而为的周旋，只有她自己清楚。礼毕，她抬起眼，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忧急，“只是齐曜他如今深入北境，赫连斥勒又狡诈狠戾，设下陷阱，臣女实在担心……”
“你放心。”新皇微微挑眉，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笃定，带着帝王特有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掌控力，“朕已予他最大便利，北境军镇暗线情报皆可调用。齐王那边，也会调动一切力量暗中策应。齐曜谨慎行事，按计划除掉赫连斥勒这个心腹大患，必能安然归来。”
这番话，既是在安抚，似乎也是在……引导。将话题牢牢锁定在除掉赫连斥勒这个明面的任务上。
林昭昭心下了然。皇上这是在等着她，主动将意外与龙脉交出来。
也好。她本已打定主意。龙脉，可以给。只要能换得她在意之人的平安。
她不再犹豫，迎着新皇看似平和却深不可测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声音清晰而平稳：
“陛下，臣女此次离宫返回林州途中，正巧……遇到了赫连斥勒。”
接下来的叙述，她言简意赅将和赫连斥勒相遇后的情况说了一遍。
最后，她再次深深一礼：“陛下明鉴。赫连斥勒这十余年所作所为，您必有所耳闻。如今他身边已有愿以性命相随、可安抚其心性之人。若他能就此与那女子归隐，不再过问世事，于大梁、于北境，亦无危害。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胸襟似海，或可……网开一面。”
她略微停顿，抬眸直视新皇，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至于那龙脉之事……臣女愿将所知一切，尽数禀明陛下，绝无保留。只求——陛下能佑齐曜平安归来，万事顺遂！”
皇上静静地听着林昭昭的叙述与请求，面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待她说完，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暖阁内的炭火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笃定：“丫头，你是个聪明人，想必心里也清楚，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能定鼎江山、扭转国运的龙脉？”他微微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看向更深远的地方，得民心者得天下，这道理，朕自幼年启蒙时起，便刻在骨血里，不敢或忘。江山之固，在于仁政，在于民生，在于文武协力，百姓归心。虚无缥缈的地气之说，岂能当真？”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正气凛然，完全符合一位明君应有的见识与胸怀。
然而，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务实的沉重与深谋远虑：“但是，丫头，有一件事，或许你并不知晓。据先朝遗留的秘卷记载，西凉所谓的龙脉，埋藏的并非什么气运精华，而是……储量惊人的玄铁矿藏。”
他看向林昭昭，目光锐利：“玄铁，可铸最锋利的兵器，亦可造最坚韧的农具。它若面世，落在心怀叵测之人手中，便是祸乱天下的利器；但若掌握在朝廷手中，妥善运用，便可强军固防，亦可兴修水利，惠及万民。”
他的声音愈发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决断：“只有大梁江山永固，社稷长安，由朝廷掌控的玄铁兵器，才能守护由玄铁铸就的农具，才能真正福泽苍生，而非带来兵燹之灾。这，才是朕真正在意，也必须要掌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