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并非黑暗,而是一种包容一切、又消解一切的“无”。刘镇南最后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沉入这片“无”之中,被温暖而厚重的泥土包裹,不断下沉。耳畔不再有斗法的轰鸣与金丹的威压,只有大地深处最沉静的脉搏,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某种与地钥同源、却远比地钥精纯浩瀚的土行本源之力,如同母亲的怀抱,温柔地滋养着他近乎崩溃的肉身与神魂。
“咚……”
一声沉重、悠远,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传来的闷响,将他从虚无的沉眠中惊醒。
刘镇南缓缓睁开眼,眼前并非预想中的黑暗或岩层,而是一片柔和、稳定的土黄色光晕。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不大的石室中央,身下是一个微微凸起的圆形石台,石台表面刻满了繁复古拙的纹路,此刻正散发着温润的土黄光泽,那滋养他、稳固他伤势的磅礴地脉之力,正是来源于此。石室约莫三丈见方,四壁和穹顶皆是由一种非金非玉、入手温凉的暗黄色石材砌成,浑然一体,不见缝隙。空气清新,弥漫着淡淡的土腥与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宁的馨香。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引来全身针扎般的剧痛,尤其是眉心识海,如同被千万根细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闷哼一声,内视己身,心沉到了谷底。
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布满细密的裂纹,灵力点滴不存。丹田气海黯淡无光,空空荡荡。最严重的是识海与眉心的混沌道种——识海萎缩,神识涣散,如同破碎的镜子;而眉心那枚原本已凝实几分的混沌道种虚影,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到了极点,旋转近乎停滞,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道种一旦破碎,道基尽毁,他将彻底沦为废人,甚至当场陨落。更直观的是寿元的流逝感,虽然他无法精确计算,但那种生命本源被严重透支的虚弱与空洞,让他明白,自己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素衣……”他猛地想起,强忍剧痛扭头看去。
林素衣就躺在他身旁不远处,身下同样有一个小型的石台,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晕,与他的土黄石台气息相连。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白发披散,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冰蓝雾气,那是她自身《寒月心经》的灵力在石台力量的激发下,自发护体,勉强维系着一线生机。然而,她本源亏损太重,神魂受损,这石台之力似乎只能暂时稳住伤势不再恶化,却无法修复根本。
看到林素衣暂时无虞,刘镇南略微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他必须尽快恢复一丝力量,找到救治她的方法,并弄清此处是何处,如何离开。
他勉力盘膝坐起,尝试运转《鸿蒙天仙诀》。然而功法刚一运转,经脉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外界的灵气虽然比广场上温顺一些,但依旧狂暴混乱,难以吸收。眉心混沌道种的裂痕也因他的催动而微微扩大,传来更尖锐的刺痛。
“不行……不能强行修炼。”他立刻停止,额头上已布满冷汗。道基濒临崩溃,此刻任何冒进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目光落在身下的石台上。这石台蕴含的精纯地脉之力,温和厚重,似乎能直接滋养肉身与神魂, bypass经脉的损耗。他尝试着放松心神,不再主动运功,只是以意念引导,小心翼翼地接引一丝石台散发的土黄气息入体。
这一次顺畅了许多。那温润厚重的土行本源之力,如同最上品的疗伤圣药,缓缓流过他干涸破裂的经脉,所过之处,带来阵阵清凉与麻痒,那是受损的组织在缓慢修复。虽然速度极慢,但胜在温和无碍,且能同时滋养他枯竭的肉身生机与受损的神魂。
他精神一振,沉下心来,全力引导这石台之力修复己身。同时,他分出一缕微弱的神识,谨慎地探查这间石室。
石室空荡,除了两个石台,别无他物。四壁光滑,唯有正对着他的那面墙壁上,似乎有些不同。他凝神望去,只见那面墙壁中央,镶嵌着一块尺许见方的灰色石板。石板材质与他背靠过的那根神秘石柱相似,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杂乱无章的纹路。但若细看,那些纹路隐约构成了一幅残缺的、难以理解的图案,似山非山,似水非水,更像是一种抽象的、描绘天地初开、混沌分化的道韵轨迹。
更让刘镇南心头剧震的是,当他神识触及那灰色石板时,眉心濒临崩溃的混沌道种,竟微微一颤,与石板之间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眉心灵台深处,似乎多了点什么——是天墟令!那枚在广场上化作金光没入他眉心的令牌,此刻正静静悬浮在他识海边缘,与混沌道种遥遥相对,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苍茫气息,似乎也在与那灰色石板隐隐呼应。
“这石板……这石室……与那根石柱,与天墟令,与我的混沌道种,都有联系!”刘镇南心中明悟。此地绝非寻常地下洞穴,很可能是这天墟残界中一处极为特殊的所在,甚至可能是某个上古存在留下的传承或隐秘之地。
他正欲仔细参悟那石板纹路,忽然,石室微微一震。
不是来自地下,而是来自……上方。
一阵模糊的、仿佛隔着极厚岩层的轰鸣与震动隐约传来,其间夹杂着灵力爆发的波动和几声怒喝。虽然极其微弱,但刘镇南瞬间分辨出,那是金丹修士交手的气息!是青云子他们!他们并未离去,而是在上面那片废墟广场发生了冲突?还是……在试图挖掘寻找他和林素衣?
他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此地虽看似隐秘,有石柱和某种空间禁制保护,但若金丹修士不惜代价,以蛮力轰击探查,难保不会被发现。以他和林素衣现在的状态,一旦被找到,十死无生。
必须尽快恢复!必须找到离开或彻底隐匿的方法!
压力如同巨石压在心头。他强自镇定,加速引导石台之力。然而,仅仅依靠石台这温和的滋养,速度太慢了。照此下去,恐怕不等他恢复行动能力,外面的金丹修士就可能找到这里。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面灰色的石板上,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化为决绝。
此地与混沌道种共鸣,而他的混沌道种,本就是在“归墟”那万物终结之地,于生死间锤炼而来,其本质就包含“破而后立”。如今道种濒临崩溃,或许……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回想着在归墟核心,以混沌炼化寂灭道韵的过程。虽然痛苦凶险,但每一次炼化,道种便凝实一分。此地石台提供精纯温和的地脉之力作为“基底”和滋养,而上方的石板,或许能提供更高层次的、与混沌相关的“压力”或“磨砺”?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他不再仅仅吸收石台之力,而是尝试着,在石台之力流经眉心、滋养道种裂痕的同时,分出一缕微弱的神识,主动去“沟通”、去“触动”那面灰色石板,引动其内可能蕴含的、与混沌相关的古老道韵。
起初毫无反应。石板寂然,纹路死寂。
刘镇南不放弃,持续以那缕蕴含自身混沌道种气息(尽管微弱濒临破碎)的神识,轻轻拂过石板纹路,如同叩问古老的门扉。
就在他神识即将耗尽,头昏眼花之际——
灰色石板,最中心一道看似随意弯曲的纹路,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紧接着,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千万倍、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蒙蒙气息,自那纹路中飘逸而出,仿佛沉睡了万古,被他这缕同源的气息唤醒。
这缕灰气出现的刹那,整间石室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它缓慢地飘向刘镇南,没入他的眉心,径直投向那枚布满裂痕的混沌道种。
“轰!”
刘镇南只觉得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混沌雷霆!并非声音,而是源自灵魂本源的剧震!那缕看似微弱的灰气,其中蕴含的“混沌”道韵之精纯、之古老、之浩瀚,远超他自身凝聚的道种虚影!它就那样“平静”地融入了他濒临崩溃的道种之中。
“咔嚓……”
道种表面的裂痕,在这一刻,骤然扩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刘镇南惨叫一声,七窍同时沁出鲜血,身体剧烈抽搐,意识瞬间模糊,仿佛要被那纯粹的、古老的混沌意念同化、分解、归于虚无。
然而,就在这彻底的毁灭边缘,身下石台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土黄光芒!浩瀚如海、精纯厚重的地脉本源之力,如同最忠诚的卫士,疯狂涌入他的体内,强行稳住他即将崩解的肉身,滋养他几乎溃散的神魂,更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地壳”,将他那即将爆开的混沌道种牢牢包裹、压制!
毁灭与新生的力量,在他眉心处展开了最残酷的拉锯。古老的混沌气息要分解、同化一切,重现无序;而精纯的地脉本源则拼命修复、稳固、提供源源不断的生机基底。
痛苦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刘镇南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撕成了碎片,又被强行糅合在一起。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以《鸿蒙天仙诀》第三重心法中关于“凝元固本、混沌初定”的口诀,引导着这两股力量,不,是“观察”着这两股力量的碰撞与交织。
地载万物,坤厚无疆。混沌初开,清浊始分……
冥冥中,他似乎看到了开天辟地的一角景象,厚重的大地承托着暴乱的混沌,在无尽的湮灭与新生中,渐渐定鼎四方……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似万年。
眉心处那毁灭性的波动终于缓缓平息。
刘镇南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汗水与血污浸透,瘫倒在石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他能感觉到,眉心那枚混沌道种……没有碎。
不仅没有碎,道种表面那些狰狞的裂痕,竟然……消失了大半!剩下的裂痕也变得细浅了许多。道种的体积缩小了一圈,但色泽却更加深沉内敛,灰蒙蒙的光华流转,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坚实感。虽然依旧旋转缓慢,光芒不强,但那股“濒临崩溃”的虚弱与毁灭感,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顽强的、新生的活力!
更重要的是,道种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味,与那灰色石板,隐隐相连。
他,挺过来了!在毁灭的边缘,以石台地脉之力为基,引动石板混沌道韵为锤,进行了一场近乎自杀的“锻打”,反而让濒临崩溃的混沌道种得到了锤炼与修复!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差得远,道基依旧不稳,寿元亏损严重,但至少,暂时脱离了立刻陨落或道基尽毁的绝境,并且……似乎打下了更坚实的、一丝蕴含古老韵味的根基?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身旁石台上的林素衣。她还昏迷着,但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点。他心中稍安,又看向那面灰色石板。石板重归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刘镇南知道,不是幻觉。这石室,这石台,这石板,是他绝境中的一线生机,也可能隐藏着关于天墟、关于混沌、甚至关于“归墟”的更深秘密。
然而,没等他松一口气,仔细体悟道种变化和探查石板奥秘,头顶上方,再次传来清晰的、比之前更近、更剧烈的震动与轰鸣!还夹杂着青云子那清越却冰冷的声音,似乎透过岩层隐隐传来:
“诸位,那小子定然未逃远!方才此地有奇异的空间波动与混沌气息残留,他必是借此地利遁入下层!合力破开这岩层与禁制!”
追兵,已至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