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商场的开业,犹如一颗投入古井的巨石,不仅激起了涟漪,更是掀起了席卷金陵的消费狂潮。首日的盛况,彻底颠覆了所有人对“买卖”二字的认知。
商场内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原本宽敞的通道被汹涌的人流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混杂着惊叹、询价与银钱叮当的脆响,奏响了一曲商业时代的激昂乐章。
· 日用百货区,针头线脑、牙膏牙刷、香皂、特别是雪白柔软的卫生纸,这些现代工业品以其无可比拟的便利和品质,成了抢手货。货架以惊人的速度空了下去,补货的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 钟表珠宝区,来自东大、进价几十元的机械表,在这里标价上百银元却依旧被一扫而空。精致的工艺与精准的走时,让它们成为身份的新象征。与之相比,化妆品与洗护区更是彻底点燃了豪门女眷的消费狂热。洗发水、沐浴露、香水……那些散发着异香的瓶瓶罐罐,让她们彻底失去了价格概念,几乎是以“扫荡”的姿态成批购买。
· 食品区飘出的奶油甜香令人垂涎,但真正将气氛推向顶点的,是电子产品区。那台65寸巨幕上正播放着《哪吒闹海》,绚丽的色彩、生动的神仙精怪,将男女老幼牢牢钉在原地,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惊叹与热议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幸好王卓早有预见,请蒋瓛派了精锐锦衣卫维持秩序,否则这视觉奇观引发的狂热,非出乱子不可。
次日,王卓带着厚厚的营业报告步入谨身殿。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报告末尾那惊人的数字,指节无意识地在御案上重重一叩:“一千两百八十七万……银元?只一天?”这数字几乎抵得上某些省份一年的岁入,民间藏富之厚,让他这位开国帝王也暗自心惊。
“首日开业,图个新鲜,江南又本是膏腴之地,有此盛况虽在意料之外,细想却在情理之中。”王卓从容解释,“第一天是峰值,难以持续。日后平稳下来,若能日均百万,便已是空前成功了。”
即便如此,日均百万也描绘了一条流淌白银的江河。朱元璋的兴奋只持续了一瞬,随即目光锐利地盯住股东结构那一栏,哼道:“宗室勋贵,占着四成九的股子……一天就分润如此巨利?这本该都是……国库的钱!”他硬生生将“咱的钱”咽了回去,但眉宇间的不满清晰可见。现代商业恐怖的聚财能力,让他对“分蛋糕”感到了真切的肉痛。
王卓心知肚明,面上却正色道:“陛下,商场所有交易皆依法足额纳税,仅此一日,户部便入库数十万银元,且未来细水长流。若无宗室勋贵们的人脉网络助力,这些货物如何能迅捷分销全国?唯有借其力盘活全国商路,朝廷方能收获更丰厚的长远税源。”
听到“户部入库数十万”、“长远税源”,朱元璋脸色稍霁,微微颔首。用部分股权换取全国渠道与稳定税收,这确是笔划算的买卖。
然而,当他翻到商品细类,看到“水果蔬菜”项下大量的“东大采购”标注时,眉头又锁紧了:“真是胡闹!工业品、稀罕物事从东大采买便罢了,这些瓜果梨桃,我大明没有吗?何须浪费你每日穿梭时空的精力,去搬运这些?”
王卓知道,这是观念之差,需耐心引导。
“陛下,此举意在‘培育市场需求’。”他解释道,“让大明的百姓,尤其是富裕阶层,知道世上还有广西的沃柑、海南的椰菠、山东的苹果、新疆的葡萄……让他们习惯这种丰饶,产生渴望。眼下因物流所限,暂由东大供应。待我大明铁路公路贯通南北,自可建立高效运输,由本土产出替代。”
他话锋一转,指向更实际的层面:“这不仅为口腹之欲,更是为天下农人开辟新财路。臣已在北方筹建罐头工坊,未来可将果蔬肉食制成罐头,技术亦可推广民间。如此,既能长期保存食物,丰富百姓餐桌,更能让北方民众冬季不再只有萝卜白菜可食。”
他最终掷地有声地描绘出蓝图:“待生产力进一步提升,我大明百姓终将从追求‘吃饱’,迈向追求‘吃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一个不仅能让人果腹,更能让人吃得精致、活得体面的时代,方是臣心中,真正的盛世之景!”
朱元璋沉默不语,目光深沉,显然被这番从“果腹”到“体面”的宏大叙事所触动,在心中权衡着这愿景的重量。
离开谨身殿,王卓没走几步,便被太孙朱高炽追了上来。
这位日渐沉稳的皇太孙,此刻脸上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佩服,压低声音道:“姑父,侄儿今日是真服了。您这‘画饼’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
他笑着摇头:“对我父王,您画的是‘封狼居胥,混一寰球’的赫赫武功之饼;对皇爷爷,您献上的是‘物阜民丰,盛世安康’的煌煌文治之饼。个个都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听得心潮澎湃,欲罢不能。”
王卓闻言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朱高炽,神色却无半分玩笑,异常郑重地说道:“高炽,这并非画饼。”
他抬手指向宫墙外那片广阔的天地,沉声道:“我华夏子民,勤劳智慧,这煌煌盛世,理应如此,也本该如此!我辈所见之盛世,并非虚妄,而是中华民族本该拥有的模样。我王卓,不过是侥幸窥见过未来的一角,如今所做的一切,只是尽力将那份美好,提前带回大明而已。”
他的目光收回,灼灼地落在朱高炽脸上,带着无比的信任与期许:
“而我真心希望,这幅盛世画卷,最终能在你的手中,得以完全展开,变为现实。”
朱高炽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调侃渐渐收敛,一种复杂的神情浮现出来——有恍然,有无奈,更有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悸动。他回味着姑父描绘的那幅壮丽蓝图,又想到自己刚刚调侃的“画饼”之说,不禁哑然失笑。
他摸了摸鼻子,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心甘情愿的赞叹,低声嘟囔了一句:
“得,合着绕了半天,我这听饼的,自己也成了饼里最香的那块馅儿了。”
话虽如此,可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和坚定。这饼,他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