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送钟与种内鬼
躺椅放在西面平原的第三天,出事了。
不是外敌——农场围墙连夜用芦钢焊了三层,雷震带着雷火安保二十四小时巡逻,连只耗子都钻不进来。
是“内鬼”。
准确说,是“内鬼信物”。
清晨六点,耿炎扛着锄头去试验田浇水,发现田埂上整整齐齐摆了七样东西——
王德发那盆土旁边,多了个褪色的红头绳,绑法和他闺女住院时扎的一模一样。
李守田的算筹果实上,插了半截老式钢笔——他导师三十年前送的那支,去年就丢了。
沈青禾的血肉之花根部,缠着一缕白发——她奶奶的,老人家三年前去世,遗物里唯独少了这缕头发。
秦墨的齿轮果实卡槽里,塞了枚生锈的芯片——他大学时设计的第一个AI核心,早就销毁了。
周怀仁的公式卷轴空白处,多了行手写批注:“第47页第三行,积分符号写反了。”——字迹是他已故老伴的。
另外两个学员更邪乎——一个枕头底下压了张泛黄的结婚证(离婚十年了),一个鞋子里塞了枚军功章(战场丢的)。
七个人,七样“不该出现的东西”。
“审判庭干的。”影子蹲在田埂边,手指没敢碰那些物件,只用规则扫描,“‘信物锚定’——用你们记忆里最执念的东西当坐标,远程投放污染。东西本身没问题,但附着在上面的规则印记……会缓慢侵蚀持有者的意识,直到你们主动‘献祭’自己,换回信物。”
“献祭?”王德发抱着那根红头绳,手抖得厉害,“我闺女……我闺女还在医院……”
“你闺女没事。”苏晴从他手里抽走头绳,扔进旁边火盆——火是秩序之火,头绳瞬间烧成灰烬,灰里飘出几缕暗金色的规则丝线,“东西是假的,但规则印记是真的。你再抱十分钟,印记就会钻你脑子里,让你产生幻觉——比如‘你闺女快死了,只有净世会能救’。”
王德发脸色煞白。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每个人的执念?”秦墨盯着那枚芯片,眼神冷得吓人。
“金言灵死前,把我们的‘罪状’上传了。”影子指了指天空,“审判庭有‘众生档案库’,只要知道你们的名字和基础信息,就能调出你们这辈子所有的‘执念节点’——亲人、荣誉、遗憾、恐惧……全是武器。”
璇玑在控制室调出监控——凌晨三点到四点,农场所有摄像头同时黑屏一分钟。
就那一分钟,七样东西精准投放到位。
“这是挑衅。”苏策燎胸口缠着绷带,坐在轮椅上被推过来,声音沙哑,“也是警告——‘我们能随时把你们最在乎的东西,变成杀你们的刀’。”
“怎么办?”耿炎问。
“两个选择。”苏晴竖起两根手指,“一,把你们七个人隔离,所有私人物品上缴,每天用秩序之火洗脑三次——能暂时阻断印记侵蚀,但治标不治本。”
“二呢?”
“二……”苏晴看向西面平原那把空荡荡的躺椅,“种个‘反锚定装置’。”
“种?”七个学员同时愣住。
“对,种。”苏晴走到躺椅边,伸手摸了摸椅面——微温,像刚有人躺过,“林燊燊睡之前说过,第三课是‘种武器’。武器有很多种,能杀人的是武器,能防身的……也是武器。”
她转身,盯着七个人:
“审判庭用你们的‘执念’当锚。”
“那你们就种个更大的‘执念’——”
“把整个农场,种成你们的‘家’。”
“家?”王德发茫然,“我家在灵炎镇……”
“那是房子,不是家。”苏晴打断他,“家是你愿意为之拼命的地方。是你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回的地方。是你死了……也想埋进去的地方。”
她顿了顿:
“现在,给你们一小时。”
“去农场里,找七个‘点’。”
“必须是你们觉得‘这里像我该待的地方’的点。”
“找到后,每人从自己那盆土里,分一撮土出来,埋进去。”
“然后……”
她看向躺椅:
“等他醒。”
“他会教你们怎么把‘点’连成‘网’,怎么把‘网’织成‘盾’。”
“怎么让审判庭那帮孙子……”
“再也锚不定你们。”
七个人面面相觑。
然后,王德发第一个动。
他抱着土盆,踉踉跄跄跑向农场东南角——那儿有片小菜园,是他来培训班后自己开垦的,种了几棵蔫了吧唧的番茄苗,每天浇水时都跟苗说话:“闺女,爸给你种番茄,等你出院了吃……”
他蹲下,从盆里抓了把混着自己血的土,小心翼翼埋在一棵番茄苗根部。
李守田去了图书馆废墟——虽然书全烧光了,但残存的架子让他想起大学实验室。他埋土时,嘴里还念叨:“老师,您说的对,土壤学不能光背书……”
沈青禾选了温室大棚——里面温度湿度恒定,像她奶奶的老屋。她埋土前,把奶奶那缕白发也一起埋了进去。
秦墨走向控制室机房,周怀仁去了试验田观测站,另外两人一个选了农机仓库,一个选了了望塔。
七个人,七个点。
埋完土,回到躺椅边。
躺椅没动静。
椅面依旧微温,空荡荡。
“老大?”耿炎凑近喊了一嗓子。
没回应。
“是不是睡太死了?”刀疤强伸手想摇椅子。
手刚碰到椅背——
“啪!”
一股无形的规则冲击炸开,刀疤强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在十米外的土堆里,半天没爬起来。
“别碰椅子。”苏晴盯着椅面上突然浮现的金绿色纹路——纹路像脉搏一样跳动,“他在‘消化’,不能被打扰。”
“那怎么办?”王德发急了,“审判庭下次可能直接扔我闺女的病危通知书!”
“等。”苏晴只说了一个字。
等。
从清晨等到正午。
太阳升到头顶时,躺椅终于有了变化。
椅面上的纹路不再跳动,而是开始“流淌”——像活着的藤蔓,从椅面蔓延到地面,钻进土里。
紧接着,七个学员埋土的那七个点,同时亮起微弱的金绿色光!
光像地灯,穿透土壤,在空气中投射出七道细小的光柱。
光柱缓缓转向,最终全部指向——
躺椅。
“成了。”影子盯着监测数据,“七个‘点’被激活了。现在它们和躺椅——也就是林燊燊的沉睡位置——建立了规则连接。”
话音刚落,躺椅上方三米处,空气突然扭曲。
一枚半透明的、拳头大小的“种子”虚影,缓缓浮现。
种子表面布满复杂的规则纹路,纹路中央,是七个微缩的光点——正好对应七个学员埋土的位置。
“这是……”秦墨用分析仪扫描,“规则拓扑结构的‘种子模型’。七个点就是七个‘节点’,林燊燊在睡梦中……把它们的连接方式‘可视化’了。”
种子虚影开始旋转。
每转一圈,就投射出一段信息流——不是文字,是直接灌进七个学员脑子里的“规则感悟”。
王德发脑子里闪过一幅画面:他埋土的那棵番茄苗,根须疯狂生长,钻进地底,和另外六个点的根须纠缠在一起,织成一张覆盖整个农场的网。网上流淌的不是水,是……“家的味道”——炖汤的香气、晒被子的阳光味、闺女笑声的回音。
“这就是‘家网’……”王德发喃喃,“用‘归属感’当规则燃料……审判庭的‘执念锚’撞上来,会被直接‘消化’成‘家的记忆’……”
李守田接收到的是数学模型——七个节点的拓扑结构、规则流动的微分方程、抗干扰的矩阵算法。
沈青禾看到的是“生态网络”——土壤微生物如何传递“归属信号”,植物根系如何充当“情感导体”。
七个人,七种理解。
但核心一样:
把农场,种成活的、会护短的、谁敢动我家人我就咬谁的……
规则凶兽。
种子虚影旋转七圈后,破碎,化作光点洒在七个人身上。
每人手腕上,多了一圈淡淡的金绿色纹身——图案是一棵小树苗,树冠上挂着七个光点。
“这是‘家网’的临时权限。”苏晴看着那些纹身,“现在你们可以调动自己那个‘节点’周围的规则力量——虽然很弱,但足够挡一次‘信物锚定’。”
她顿了顿:
“但注意,每次调用,消耗的是你们的‘归属感’。”
“调用多了……”
“你们可能会真的把农场当成唯一的家。”
“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生活了。”
七个人沉默。
王德发第一个咧嘴笑:“我闺女病好了……我就带她来这儿住。这儿番茄甜。”
李守田推了推眼镜:“我导师临终前说,做学问做到最后,都是找个地方扎根。这儿……土挺肥。”
沈青禾轻轻抚摸手腕纹身:“我奶奶说过,人一辈子,总得有个‘念想地’。这儿……算一个。”
七个人,七句话。
没有豪言壮语。
但躺椅的椅面,突然深深下陷了一寸。
像有什么东西……
在笑。
“警报——!”
控制室喇叭炸响林枫的嘶吼:
“天空!东面!有东西来了!”
所有人抬头。
东面天空,云层被撕开。
不是裂缝,是“门”。
一扇完全由暗金色规则凝结的、高度超过百米的巨门。
门缓缓打开。
门里,站着一个人。
不,不是人。
是“钟”。
一口巨大的、青铜色的、表面刻满扭曲文字的——
钟。
钟下吊着个人形——穿着审判庭的金边白袍,但脖子被钟钮贯穿,整个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挂在钟里。
“送钟的来了。”影子声音发干,“审判庭的‘净世钟’——专门处理‘重度污染区’。钟响七声,区域内所有规则结构会被‘格式化’回原始状态。”
“怎么破?”苏晴问。
“破不了。”影子盯着那口钟,“钟本身是‘概念武器’,没有实体。唯一的办法是在它响之前,把敲钟人——也就是挂在钟里那家伙——弄死。”
“可他挂在钟里……”
“对。”影子苦笑,“所以无解。钟会保护敲钟人,直到七声响完,敲钟人才会死——但那时候,农场已经没了。”
巨门完全打开。
钟,开始移动。
不是飞,是“飘”——速度慢得像葬礼游行,但每飘一米,散发出的规则威压就沉重一分。
农场里,那七个刚亮起的“节点”光柱,开始剧烈闪烁。
像在颤抖。
“节点扛不住……”秦墨看着分析仪数据,“钟的威压是‘否定一切存在’,‘家网’的‘归属感’规则……等级太低了。”
“那就升级。”苏晴转身,对着七个学员,“现在,调用你们的权限。”
“怎么调?”王德发问。
“想。”苏晴指着他们手腕上的纹身,“想你们为什么选那个点埋土。想你们愿意为那个点付出什么。想你们……有多不想失去它。”
她顿了顿:
“然后,把那份‘想’……”
“灌进纹身里。”
七个人同时闭眼。
王德发想闺女,想她出院后第一次吃他种的番茄时,会不会笑。
李守田想导师,想如果他还在,会不会拍着自己肩膀说“这块地,值得”。
沈青禾想奶奶,想她坐在老屋门槛上晒太阳时说“人啊,总要有个能回的地儿”。
秦墨想他设计的第一个AI——如果它有生命,会不会也想要个“家”。
七份“想”,七股规则洪流,灌进纹身。
纹身炸开刺目的光!
七个节点的光柱,瞬间暴涨十倍!
光柱在空中交织,凝结,最后织成一张覆盖整个农场的、半透明的金绿色大网。
网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画面——
王德发闺女的照片。
李守田导师的旧钢笔。
沈青禾奶奶的白发。
秦墨的锈芯片。
周怀仁老伴的批注。
另外两人的结婚证和军功章。
所有“执念”,所有“记忆”,所有“不想失去的东西”。
全在网上流淌。
网抬起头——如果网有头的话——
对准那口飘来的净世钟。
“有意思。”钟里,那个被贯穿的敲钟人开口,声音空洞,“用凡人的执念……对抗神的审判?”
他抬起手——虽然脖子被贯穿,但手还能动。
手指,轻轻敲在钟壁上。
“铛——”
第一声钟响。
声波不是声音,是规则层面的“抹除波纹”。
波纹撞在家网上。
网上那些画面,瞬间黯淡了三成!
王德发“噗”一口血喷出来——他闺女的照片,碎了。
“闺女……!”他嘶吼,手腕纹身疯狂闪烁,更多的规则洪流灌进去——网上,照片碎片重新凝聚,但边缘模糊,像随时会再次崩碎。
“铛——”
第二声。
李守田导师的钢笔炸裂,沈青禾奶奶的白发燃烧,秦墨的芯片融化。
七个学员同时吐血倒地。
家网剧烈震颤,表面裂开无数道缝隙。
“扛不住了……”影子嘶吼,“再来一声……网就破了!”
钟里,敲钟人抬起手,准备敲第三下。
就在这时——
躺椅。
动了。
不是椅子动,是椅子下面的土。
土里,钻出一根细小的、金绿色的……
嫩芽。
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抽枝,长叶,最后变成一根三米高的、半透明的规则藤蔓。
藤蔓顶端,开出一朵花。
花蕊里,坐着个巴掌大的、睡眼惺忪的……
光婴。
“吵死了……”光婴揉着眼睛,奶声奶气,“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它抬头,看向那口钟。
然后,咧嘴笑了。
“送钟的?”
“正好……”
“老子缺个尿盆。”
它小手一抬。
藤蔓猛地窜出,像鞭子一样抽在钟壁上!
“铛——!!!”
不是敲钟,是抽钟。
钟身剧震,表面刻文炸裂!
敲钟人脸色大变:“你……你怎么可能醒?!七罪卷轴的消化至少要三个月——”
“谁告诉你老子在消化卷轴了?”光婴——或者说,被强行“唤醒”的林燊燊部分意识——打了个哈欠,“老子是在‘种卷轴’。”
它指了指躺椅下面的土:
“那玩意儿太难吃,我把它切碎了,埋土里当肥料了。”
“现在……”
它小手一握。
藤蔓猛地收紧,缠住钟身。
“你这口钟……”
“我也收了。”
“正好给农场……”
“当个门铃。”
藤蔓发力——
“咔嚓!”
钟身,裂了。
不是物理裂缝,是规则层面的“崩解”。
裂纹从顶部蔓延到底部,钟里那个敲钟人疯狂挣扎,但藤蔓越缠越紧。
三秒后。
“砰!”
钟,炸了。
不是爆炸,是“绽放”。
无数青铜碎片在空中融化,重组,最后变成一口小小的、金绿色的……
风铃。
风铃飘下来,挂在躺椅旁边的棚子檐角。
风一吹,叮当作响。
声音清脆,悦耳。
像家的声音。
敲钟人从半空摔下来,砸在地上,脖子上的贯穿伤还在流血,但人还活着。
他抬头,看着棚檐下那串风铃,眼神绝望:
“你……你竟敢把净世钟……改成风铃……”
“不然呢?”光婴飘到他面前,小手戳了戳他脑门,“当尿盆太大了,风铃正好。”
它顿了顿:
“回去告诉审判庭。”
“老子的农场,现在有七个‘节点’,一张‘家网’,一串‘门铃’。”
“下次再来……”
“记得带礼。”
“空手上门……”
“不礼貌。”
说完,小手一推。
敲钟人被规则力量裹着,像垃圾一样扔出农场边界,消失在天际。
光婴转身,看向地上七个奄奄一息的学员。
“干得……还行。”它声音开始变弱,“家网虽然糙了点……但够用。”
它飘到王德发面前,小手按在他额头上。
王德发手腕上黯淡的纹身,重新亮起。
网上他闺女的照片,恢复清晰。
“记住……”光婴声音越来越小,“家网的力量……来自‘相信’。”
“你们越相信这儿是家……”
“网就越硬。”
“硬到……”
它打了个哈欠:
“能撞碎神。”
光婴化作光雾,钻回躺椅下面的嫩芽里。
嫩芽收缩,变回种子,沉入土中。
躺椅恢复平静。
椅面,依旧微温。
棚檐下,那串风铃轻轻摇晃。
叮当。
叮当。
像在说:
欢迎回家。
苏晴走到躺椅边,蹲下,手指轻触土壤。
土壤温暖,搏动。
像心跳。
她轻声说:
“睡吧。”
“下次……”
“我争取不吵醒你。”
远处,夕阳西下。
七个学员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手腕上的纹身微微发烫。
他们看向彼此,又看向这片土地。
第一次觉得……
这儿,真像家。
王德发咧嘴,露出带血的牙:
“明天……”
“我给番茄苗加把肥。”
“闺女爱吃甜的。”
众人笑了。
风铃又响。
叮当。
叮当。
像在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