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裂隙的暗紫色屏障，与其说是屏障，不如更像一块凝固的、不祥的瘀血。寂灭号的舰首撞上去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撕裂厚韧皮革的“嗤啦”声。淡金色的引擎尾焰疯狂灼烧着屏障，溅射出的不是能量碎屑，而是某种带着腥气的粘稠光滴。
紧接着，整艘舰就被扔进了一个无形的、狂暴的滚筒里。
“好家伙！”陆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左臂的暗核义肢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反噬回来，那感觉不像是在操控机械，更像是在徒手勒紧一头垂死巨龙的脖子。金属关节发出的不再是清脆的“咔咔”声，而是沉闷的、濒临断裂的“嘎吱”声。一股灼热的痛楚从肩胛骨炸开，蛮横地碾过他的每一根神经，视野边缘都泛起了血红。汗水混着从通风管道里渗进来的、带着焦糊和铁锈味的星尘，流进他的眼睛，涩得发疼。他顾不上擦，视线死死黏在前方那片完全扭曲的虚空——哪里还有什么星轨，只有破碎的光带像垂死水母的触须般疯狂舞动，暗雾翻涌，其中沉浮的幽蓝光点，像极了某种巨兽不怀好意的窥探。
“头儿！空间坐标在跳踢踏舞！导航模块完全跟着节奏走了！”小远的声音变了调，他几乎把自己蜷缩在了操作台下面，手指在光屏上刮得快冒烟了。汗水把他额前的刘海拧成一股股，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但他根本没空去管。“左引擎快歇菜了！护盾能量像漏了底的水缸，最多……最多撑三分钟！”光屏上，代表危险的红色几乎覆盖了一切。
“呜——！”星仔发出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哀鸣，不再是预警，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绝望。它整个缩在乐乐怀里，银白的毛发根根倒竖，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乐乐的脸比星仔的毛还白，他紧紧抱着这个小东西，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来了……那个东西……它醒了……它在看我们……好重的血味……”
影像一颗钉子，牢牢楔在左翼舱门旁。他的机械臂稳稳举起，冰火磁三色纹路无声流转，精准地挡住了一块飞溅而来的、边缘锐利的碎片。“哐当”一声，碎片弹开。他看都没看，反手一拍舱壁的应急按钮，合金挡板“咔嚓”弹出，能量焊枪亮起蓝光，将一处正在撕裂的破口暂时封住。“左翼，暂时堵住了。十分钟。”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速比平时快了半分。
就在这时，陆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钎捅了进来。一个低沉、沙哑，仿佛混着无数金属摩擦和电流杂音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是零。
“星骸裂隙……空间的烂疮……乱流只是皮毛……核心……才是要命的……”零的残魂似乎也被这环境刺激，变得异常活跃，带着一种古老的、令人心悸的凝重，“寂灭号底层……动力舱三层……有我们当年埋下的‘定锚针’……用源质暗核喂饱它……不然……都得死在这儿……”
陆沉猛地晃了晃头，试图驱散那几乎要撕裂他精神的灼痛和杂音。他抬手用袖子粗暴地抹了把脸，袖口上的金属扣子刮过下巴，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小远！”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铁锈，“底层，动力舱三层，‘定锚针’系统，给我弄醒它！要多少能量，直接抽！”
“明白！”小远应声的同时，手指已经调出了底层结构图。那密密麻麻、标注着大量老化断裂的线路让他眼角抽搐了一下。“……系统锁死了，需要核心权限码！不是常规密码！”
权限码……陆沉闭上眼，强忍着脑仁里一蹦一蹦的剧痛。破碎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是母亲陆星尘在全息影像中，指尖无意间划过的一组复杂纹路……还有姐姐陆玥在一旁轻声解读的声音……他猛地睁眼，语速极快，但每个音节都咬得极重：“前缀A-791，主体L-x-c-0317，后缀……星尘印记0921。快试！”
小远手指翻飞，输入。光屏黑了一瞬，随即亮起微弱的蓝光。但几条核心线路依旧顽固地红着。“码对了！但有几条老掉牙的线路断了！我让维修臂过去，成功率不高，能量绝对不能断！”
话音未落，舰体又是猛地一栽！一块巨大的星骸残骸如同死神的镰刀，擦着右翼掠过，次级护盾像纸糊的一样碎裂，刺耳的金属撕裂声让人头皮发麻。右翼舱壁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能量泄漏的警报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右翼破了！”影的声音瞬间出现在右翼方位，机械臂弹出备用合金板，“哐”地一声拍在破损处，焊枪再次亮起，“扛不住第二下！”
一直沉默调控能量的陆玥，指尖在副控台上划出一片残影。她将非关键区域的能量瞬间抽空，全部压向右翼引擎和临时护盾。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她侧过头，看向陆沉，光洁的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支撑：“右翼能量稳住了，但引擎快到极限了。稳定系统还要多久？”
陆沉看向姐姐。几年并肩作战，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拼死保护的、被囚禁的姐姐了。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放缓了些：“一分钟。小远行。”
陆玥点了点头，没再多说，重新专注于能量调配。她的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拂过面板上那个暗核军团的徽记，眼神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那恍惚瞬间便被更坚定的光芒取代。
“第一条！通了！”小远低吼一声，光屏上的进度条跳了一小格。可还没等众人这口气松下来，舰体再次遭遇重击，维修臂与第二条线路接口擦身而过，接口处瞬间熔断，冒起一股刺鼻的黑烟。
“这下乐子大了！ 第二条断了！要清理！”小远额头青筋暴起，手指更快了，嘴里忍不住抱怨。
就在这时，陆沉的暗核义肢突然不受控制地爆发出强烈的淡金色光芒，与旁边的源质暗核产生了剧烈的共鸣。零的声音带着一种急迫再次炸响：“用源质能量硬灌！它们是同源的！能强行接通！没时间了！”
“姐！”陆沉只低喝了一声。陆玥的手已经稳稳扶住了他的胳膊，一股温和但坚定的能量通过她的引导，辅助着陆沉那狂暴输出的暗核能量。“撑住。”她只说了两个字。
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陆沉几乎被灼痛淹没的神经找到了一丝锚点。他咬紧牙关，感觉到牙齿都在咯吱作响，汗水流进嘴角，是咸涩的味道。
“能量来了！对接！”小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稳定窗口，操控维修臂再次探出。当最后一条线路接通的瞬间，他几乎是从操作台后跳了起来，声音带着破音的狂喜：“成了！‘定锚针’启动了！”
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声从舰体深处传来。一层淡蓝色的、半透明的能量网络如同展开的羽翼，缓缓包裹住寂灭号。霎时间，周围那狂躁的、想要将一切撕碎的空间乱流，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撞击在舰体上的星骸碎片失去了力量，轻飘飘地滑开。
舱内令人窒息的震动停止了。
乐乐抱着终于平静下来的星仔，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小远靠在操作台上，胸膛剧烈起伏，感觉快要虚脱。影沉默地拿出工具，开始对右翼的临时修补进行加固。
陆沉缓缓松开几乎要嵌进操控杆里的金属手指，义肢的灼热感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虚脱般的酸软。他侧过头，看向陆玥，想扯出个笑容，却只是嘴角动了动：“没事了。”
陆玥看着他苍白的脸，伸手替他擦掉颧骨上一道混着灰尘的血痕，动作很轻。“嗯。”她应了一声，目光转向主控台，“稳定了，去核心？”
“全员，五分钟休整。”陆沉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依旧坚定，“检查装备，补充体力。最后一段路了，一起走完。”
众人默默行动起来。小远排查系统余患，影加固舱壁，乐乐给星仔喂水。陆玥走到陆沉身边，和他一起望着防护网外——那片暗雾并未散去，幽蓝的光点依旧在不远处悬浮，像一群耐心的猎犬。那道庞大而充满恶意的意识，如同冰冷的深海，始终笼罩着它们。
零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带着警告：“核心守卫……被星骸吞噬的旧部……只剩空壳和杀戮本能……我们一到，它们就会扑上来。”
陆沉没说话，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操控杆上那个深深镌刻的“玥”字。十五年了。他眼底最后一丝疲惫被驱散，只剩下淬火般的冷硬。暗核义肢回应似的，泛起微光。
“谁来，谁死。”
五分钟很快过去。寂灭号引擎发出低吼，在淡蓝色护网的包裹下，如同一位伤痕累累的骑士，执拗地驶向那片孕育着最终对决的黑暗。
而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底层动力舱深处，随着“定锚针”系统的完全激活，一枚隐秘嵌在舱壁内的暗金色芯片，悄然闪过了一丝微光，与陆玥身上某种无形的波动，产生了极其短暂的、无人知晓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