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褪去，晨光熹微，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相倚在飘窗角落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苏妩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感受到肩头的重量和掌心微凉的触感。她微微侧头，下颌轻轻蹭过顾衡柔软的发顶。少年依旧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匀悠长，额头信赖地抵着她的肩膀，那只手也依旧安分地蜷缩在她的掌心里，仿佛那是他唯一认定的栖息地。
【甜甜，他……】
【宿主！目标顾衡仍在深度睡眠！生理指标超级稳定！他好像……把宿主当成人形抱枕兼充电桩了！】甜甜的声音带着一种惊叹的调侃。
苏妩无奈又纵容地弯了弯唇角。她维持着姿势，直到窗外鸟鸣声渐起，晨光变得清亮，才极其缓慢地、用最小的幅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肩膀。细微的动作惊扰了肩头的少年。
顾衡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带着初醒的懵懂，缓缓掀开了眼帘。琥珀色的眼瞳先是茫然地聚焦在苏妩近在咫尺的羊绒衫纹理上，随即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清醒！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极度依赖的姿态靠在别人身上！
巨大的羞赧如同潮水般涌上！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向后弹开，后背重重撞在飘窗的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苍白的脸颊瞬间爆红，一路烧到耳根脖颈。他慌乱地低下头，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整个人恨不得立刻缩进地缝里消失。那只刚刚还被苏妩握着的手，也迅速藏到了身后。
苏妩被他剧烈的反应弄得肩头一轻，看着他瞬间红透的耳根和恨不得钻进玻璃里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舒展了一下被压麻的手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早。”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种温和的平静，刻意忽略了刚才的依偎和他此刻的羞窘。
顾衡的身体依旧紧绷着，头埋得更低，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通红的耳尖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苏妩站起身，动作从容地走向房间附带的独立卫浴间。她故意没有关门，留了一条缝隙。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带着全神贯注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
果然，当她走到洗手台前，拿起自己的牙刷时，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顾衡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停在了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紧贴着门框站着，低垂着头，目光却死死锁在苏妩手中的牙刷上，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不加掩饰的……追随和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
苏妩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极其自然地拧开水龙头，让温水哗哗流淌。她拿起牙膏，慢条斯理地挤在自己的牙刷上，白色的膏体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然后，她侧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那个紧贴着门框的身影，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过来，刷牙。”
顾衡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挣扎：对靠近洗手间这个相对私密空间的抗拒，对“和别人一起”这个概念的陌生与不安，以及对苏妩指令的全然依赖本能正在激烈交战。
苏妩耐心地等待着，手中的牙刷沾了水，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光。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温和而坚定。
几秒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那份深入骨髓的依赖和对苏妩全然的信任压倒了其他。顾衡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沉重，迈出了第一步。他的脚步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进了洗手间，最终停在了距离苏妩一步远的洗手台另一端。他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墙面，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目光死死盯着水流，不敢看镜子，也不敢看苏妩。
苏妩没有要求他靠近自己这边。她只是极其自然地打开洗手台下方的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全新的、和她手中同款不同色的牙刷——那是她前几天就准备好的。她拆开包装，拿起牙膏，同样慢动作地、清晰地挤在崭新的牙刷上，然后，将这支牙刷轻轻放在了顾衡面前空着的洗手台区域。
“你的。”她的声音简洁明了。
顾衡的目光终于从水流上移开，落在了那支崭新的、沾着白色膏体的牙刷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陌生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苏妩不再看他。她转过身，面对镜子，开始极其认真地、慢动作地示范刷牙：上下，左右，里外，每一个动作都清晰、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教学般的仪式感。哗哗的水声和牙刷摩擦牙齿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洗手间里格外清晰。
顾衡僵硬地站在旁边，目光紧紧追随着苏妩的每一个动作。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似乎在艰难地消化着“一起刷牙”这个全新的、充满挑战的概念。
苏妩刷完牙，漱口，清洗牙刷。做完这一切，她才再次看向顾衡，目光落在他面前那支未动的牙刷上，声音带着鼓励：“试试？”
顾衡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了那支牙刷！动作快得带着仓促和慌乱。他学着苏妩的样子，将牙刷塞进嘴里，动作却极其笨拙僵硬，牙刷在牙齿上胡乱地戳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水花四溅。
苏妩没有出声纠正，也没有笑。她只是重新拿起自己的漱口杯，接了半杯水，递到他手边，声音平稳：“漱口。”
顾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过杯子，胡乱地灌了一大口水，鼓着腮帮子用力漱了几下，又猛地吐掉，水溅得到处都是。他的脸颊因为用力而涨红，眼神里充满了挫败和羞耻。
“没关系，”苏妩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安抚，“第一次一起刷，很好。”她刻意强调了“一起”和“第一次”，将他的笨拙行为定义为值得肯定的尝试。“再试试里面？”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牙齿内侧。
顾衡喘着粗气，看着苏妩平静鼓励的眼神，又看看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他眼中的挫败感渐渐被一种不服输的执拗取代。他再次拿起牙刷，这一次，动作慢了许多，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模仿着苏妩刚才示范的动作，开始小心翼翼地刷着牙齿的内侧，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不再是无头苍蝇。
苏妩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而笨拙的动作，眼底的笑意温柔而欣慰。等他终于磕磕绊绊地刷完，漱干净口，她才拿起干净的毛巾，先擦干自己的脸，然后极其自然地递了一条新的温毛巾给他。
顾衡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下，动作依旧带着生涩。
“好了。”苏妩的声音带着完成仪式般的轻松，“很干净。”
顾衡放下毛巾，脸颊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完成艰巨任务后的、不易察觉的轻松和一丝……被表扬后的微光。
***
早餐被安静地送到了房间的露台小圆桌上。精致的骨瓷餐具在晨光中闪闪发光，牛奶温热，烤面包散发着诱人的麦香，果酱和黄油装在精致的小碟里。
苏妩拉开椅子坐下。顾衡立刻像个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地跟过来，站在她椅子旁边，眼神紧紧盯着桌上的食物，带着渴望，却又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等待。
苏妩没有像昨天那样直接喂他。她拿起一片烤得金黄的吐司，放在自己面前的骨瓷小碟里。然后，她拿起餐刀，动作清晰地抹上一层薄薄的黄油，再均匀地涂上蓝莓果酱。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吃，而是将这个小碟轻轻推到了顾衡面前的桌面上。
“给。”她的声音带着笑意。
顾衡的目光瞬间被那抹着诱人果酱的面包吸引。他看看面包，又看看苏妩，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为什么不直接喂了？
苏妩拿起另一片吐司，放在自己面前的空碟子里。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拿起餐刀，用眼神示意顾衡：“试试？自己抹？”
顾衡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带着明显的抗拒和不安。自己动手？在别人面前？这感觉比一起刷牙还要陌生和困难。
“很简单，”苏妩的声音带着哄小朋友般的耐心和鼓励，她放慢动作，拿起黄油刀，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示范如何刮取一小块黄油，然后均匀地涂抹在面包片上，“像这样。”她又拿起果酱刀，同样慢动作地示范涂果酱。
顾衡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动作，嘴唇抿得紧紧的。
苏妩示范完，放下刀，拿起自己抹好的面包，咬了一小口，做出满足的表情：“嗯，自己抹的，好像更好吃。”
顾衡看看自己面前那盘抹好的面包，又看看苏妩手中那块。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似乎在挣扎。最终，对食物的渴望和对“自己动手更好吃”的好奇（以及苏妩那充满鼓励的眼神）占了上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拿起冰冷的黄油刀时差点没拿稳。他学着苏妩的样子，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小块黄油，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属于自己的那片面包上。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黄油涂得厚薄不均，边缘还沾到了碟子上。
苏妩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眼神里充满了赞许。
当他终于笨拙地涂完黄油，又拿起果酱刀，更加紧张地涂抹蓝莓酱时，苏妩适时地开口：“很好，就是这样。”她的声音带着真诚的肯定，“涂得很仔细。”
顾衡涂抹果酱的手猛地一顿，耳根再次悄悄红了。他像是得到了某种巨大的鼓舞，虽然动作依旧笨拙，但明显更放松了一些，终于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块涂抹得乱七八糟却承载着他第一次独立完成“早餐仪式”的面包，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苏妩。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苏妩都微微惊讶的动作——
他伸出那只沾了一点果酱的手指，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盘面包，朝着苏妩的方向，轻轻推过去一点点。
琥珀色的眼瞳里，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分享欲和一丝笨拙的讨好。仿佛在说：你尝尝？我自己做的（抹的）。
苏妩的心像是被最甜的蜜糖瞬间填满。她看着少年期待又忐忑的眼神，看着那盘涂抹得歪歪扭扭的面包，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拿了起来，对着他涂得最厚的那块蓝莓酱，大大地咬了一口。
“嗯！”她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满足的表情，眼睛都幸福地眯了起来，“特别好吃！蓝莓酱很甜！”
顾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点亮的星辰。他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带着羞涩和巨大满足感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昙花一现，快得让人捕捉不及，却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他眼中所有的阴霾。
随即，他像是被自己的笑容惊到了，迅速低下头，拿起自己面前苏妩为他抹好的那块面包，埋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但苏妩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下，唇角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上翘的弧度，连耳根都透着愉悦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