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寝殿。
殿内燃着安神的暖香，驱散了深冬的寒意，也中和了残留的淡淡血腥气。巨大的产床已被撤换，苏妩躺在特制的、铺着厚厚软垫的宽大卧榻上，身上盖着轻柔温暖的锦被，脸色依旧带着生产后的苍白与疲惫，但眉宇间却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宁静。她沉睡着，呼吸均匀清浅，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可以安然休憩。
而在卧榻不远处的暖阁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四张特制的、铺着柔软细棉、围着精致雕花围栏的婴儿床并排摆放着，如同四座小小的、神圣的城池。顾衡，这位刚刚在西北战场浴血凯旋、睥睨天下的年轻帝王，此刻却像个最虔诚的信徒，又像个笨拙的大男孩，弯着腰，几乎要趴在那小小的围栏上，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里面的四个小襁褓上。
他穿着舒适的常服，卸下了所有帝王的威严，只剩下初为人父的惊奇、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手足无措。高大的身躯与那四个小小的生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陛下，这是大皇子殿下。”经验老道的乳母嬷嬷小心翼翼地指着最左边襁褓里那个稍显“壮实”些的小家伙，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敬畏，“您瞧，殿下哭声最洪亮，小手可有劲儿了。”
顾衡的目光立刻聚焦过去。小家伙闭着眼，小脸还红扑扑的，但眉骨依稀可见几分英气，此刻正攥着小拳头，偶尔发出一两声不满的哼唧，仿佛在宣告自己“老大”的地位。顾衡的指尖隔着围栏，虚虚地描摹着儿子的小脸轮廓，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这是二皇子殿下。”嬷嬷指向旁边那个。“二殿下似乎更安静些，但眼神可机灵了，刚才还睁眼瞧了奴婢一下呢。”
二皇子果然显得“文静”些，小脸轮廓柔和，此刻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眼睫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顾衡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这位是大公主殿下。”嬷嬷的声音更轻柔了，指向第三个襁褓。里面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婴，皮肤似乎比其他三个更白皙细腻些，此刻微微嘟着小嘴，睡得正沉，模样娇憨可爱至极。
顾衡的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小小的、如同玉雪堆成的珍宝。他看向最后一个襁褓。
“这是小公主殿下。”嬷嬷脸上带着由衷的喜爱，“小公主最小，可也最是活泼，方才刚喂了点温水，小嘴还咂摸着呢。”
小公主果然与众不同，虽然个头最小，但此刻并未沉睡，乌溜溜的大眼睛半睁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小嘴时不时地蠕动一下，发出细微的“吧唧”声，仿佛在品尝着什么美味。
两男两女！两个虎头虎脑的儿子，两个娇憨可爱的女儿！巨大的幸福如同温暖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顾衡的心岸，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从未想过，自己冰冷坚硬的帝王生涯中，竟能拥有如此滚烫、如此圆满的喜悦。
“好……好……”他喉头滚动，只能发出这样简单的音节，目光贪婪地在四个孩子身上流连，怎么也看不够。
太医们轮流上前，为四个小殿下进行更细致的检查。他们小心翼翼地解开襁褓，测量身长、体重，检查心跳、呼吸、四肢活动、反应……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殿内静得只剩下孩子们细微的呼吸声和太医们压低的交流声。
顾衡站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太医们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虽然孩子们看起来都很健康，哭声也响亮，但毕竟是早产的四胞胎，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检查持续了很久。当最后一位太医（太医院院正）直起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难以置信的惊喜时，顾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如何？！”顾衡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老院正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他对着顾衡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陛下洪福齐天！娘娘福泽深厚！四位小殿下……四位小殿下……实在……实在是奇迹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足以形容这奇迹的语言：“大皇子殿下身长一尺八寸（约合现代50cm），重五斤六两（约合现代2800g）！二皇子殿下身长一尺七寸八分（约49.5cm），重五斤三两（2650g）！大公主殿下身长一尺七寸五分（49cm），重五斤一两（2550g）！小公主殿下身长一尺七寸（48cm），重四斤八两（2400g）！”
他每报出一个数字，顾衡眼中的惊愕就加深一分！这体重……这身长……哪里像是刚满八个月（按太医之前推算孕期）的早产四胞胎？！这分明比许多足月单胎的孩子还要健康壮实！大皇子的体重，甚至达到了极好的足月儿标准！
“这……这怎么可能？”顾衡失声问道，目光锐利地看向院正，生怕这是安慰之词。
院正脸上的激动更甚，眼中充满了医者见证奇迹的狂热：“陛下！千真万确！微臣等反复确认了！四位殿下不仅体格远超预期，心肺功能强健有力，四肢活动灵活，反应灵敏，吮吸有力！更无早产儿常见的体弱、黄疸、呼吸窘迫之症！此等情形，莫说是四胞胎，便是单胎早产儿，也属万中无一的康健！若非亲眼所见，微臣绝不敢信！此乃……此乃天佑祥瑞，龙嗣得天独厚之明证啊！”
其他几位太医也纷纷点头附和，脸上皆是同样的震惊与狂喜。
顾衡愣住了。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冲散了最后一丝疑虑！他猛地转身，再次看向那四个小小的襁褓，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骄傲！妩儿……他的福星……她不仅平安生下了四个孩子，还带给了他四个如此健康、如此壮实的麟儿！
“好！好！好！”顾衡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赏！太医院上下，重重有赏！昭阳宫所有伺候的宫人，赏一年俸禄！”
“谢陛下隆恩！”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着兴奋的谢恩声。
顾衡大步走回苏妩的卧榻边。她似乎被殿内的动静惊扰，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眸带着初醒的迷茫，随即对上了顾衡激动狂喜的目光。
“陛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虚弱。
“妩儿！”顾衡立刻坐到榻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温柔，“你醒了？感觉如何？孩子们……我们的孩子们……都太好了！太医说，他们比足月的孩子还要健壮！妩儿，你听到了吗？你创造了奇迹！”
苏妩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对孩子们的骄傲，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赞美，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虚弱却无比幸福的笑容。她轻轻回握他的手：“孩子们好……臣妾就放心了。”她顿了顿，眼中带着期待，“臣妾……想看看他们。”
“好！好！朕抱给你看！”顾衡立刻应道，他亲自起身，走到暖阁。在乳母嬷嬷的指导下，他极其小心、又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笨拙却无比温柔地抱起了大儿子。
那小小的、温热的身体落入怀中的瞬间，顾衡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从未抱过如此柔软脆弱的东西！他屏住呼吸，手臂僵硬，仿佛捧着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生怕自己用力一点就会弄碎他。他学着嬷嬷的样子，用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托住孩子的头颈，另一只手臂环住小小的身体。
大皇子似乎被挪动惊扰，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小眉头微微皱起，像极了顾衡思考时的模样。
顾衡的心瞬间软化成水。他抱着儿子，如同捧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郑重地走回苏妩榻边，弯下腰，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臂弯里。
“看，这是老大。”他的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
苏妩侧过头，看着臂弯里那个闭着眼、却散发着蓬勃生命力的小家伙，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这是她拼尽性命生下的孩子啊！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儿子细嫩的脸颊。
顾衡又依次抱来了二儿子、大女儿、小女儿，一个个放在苏妩身边，让她能同时看到四个宝贝。小小的卧榻边，瞬间被新生命的气息填满。
苏妩看着身边这四个小小的、鲜活的生命，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如同上天赐予的最完美的礼物，心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幸福和满足。所有的痛苦和担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值得。
顾衡坐在榻边，目光温柔地流连在苏妩和四个孩子身上。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轻轻覆盖在苏妩的手背上，连同她怀中抱着的小女儿一起包裹住。他的指尖又轻轻拂过靠得最近的大儿子的小拳头。一家六口，在这温暖的殿宇内，构成了世间最圆满的画卷。
“妩儿，”顾衡低沉的声音带着郑重的承诺和化不开的柔情，“你和孩子们，就是朕的江山。朕此生，定护你们周全，予你们世间最好的一切。”
苏妩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承诺，看着身边安睡的孩子们，疲惫却无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有挑战（比如喂养四个孩子！），但有他在，有甜甜暗中相助，有这四个上天赐予的宝贝，再多的困难，都抵不过此刻的圆满与幸福。
苏妩在沉睡的边际，唇角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甜甜，谢谢。她在心中默念。
殿外，冬日的暖阳终于穿透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满昭阳宫的琉璃瓦，也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殿内相拥而眠的帝妃，和他们身边那四个代表着无尽希望与欢乐的小小襁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