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之巅的冷风并未吹散顾衡眉宇间的沉凝，但当他踏着夜色，无声无息地回到佛殿之外时，周身那用于谋划与应对的冰冷气息便悄然收敛。
结界感应到他的气息，如水波般荡漾开一道入口。他一步踏入，殿内温暖安宁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玫瑰暖香瞬间将他包裹，驱散了满身的夜露与寒凉。
殿内烛火通明，却不见苏妩的身影。顾衡目光扫过，最终在内殿的软榻上找到了她。
她似乎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一本翻开的志怪杂书，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脑袋歪在软枕上，长睫如蝶翼般安静栖息，红润的唇瓣微微张着，发出均匀清浅的呼吸。睡得毫无防备，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顾衡冷寂的眸光在触及她睡颜的瞬间，不由自主地软化下来，染上了一层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他放轻脚步，走到榻边，静静看了她片刻。
白日里与九皇子谋划的惊心动魄，朝堂风云的诡谲变幻，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片静谧温馨冲淡了。仿佛外界的滔天巨浪，都无法侵入这方由他亲手布下结界、守护着她的小小天地。
他俯下身，极其小心地，想将她怀中的书册抽出来，以免她睡得不舒服。
指尖刚碰到书页，苏妩便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长睫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是他，那双朦胧的睡眼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像落入了星辰。
“大师！你回来啦！”她立刻丢开书，揉着眼睛坐起身，很自然地就张开手臂扑向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依赖，“我等你好久，都快睡着了……”
顾衡被她扑了个满怀，温香软玉再次填满怀抱。他身体微僵了一瞬，随即那总是下意识想要推开的本能被他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熟悉的、接纳的柔软。
他伸出手，轻轻环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子，低低“嗯”了一声：“事情处理完了。”
苏妩在他怀里仰起脸，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虽然依旧平静，但她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那眉宇间残留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伸出小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心，想要抚平那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带着心疼：“是不是很累呀？”
她的触碰轻柔而温暖，带着全然的关切。顾衡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一种奇异的暖流涌遍四肢百骸。他握住她捣乱的手，包裹在微凉的掌心，摇了摇头：“无妨。”
目光落在她方才看的杂书上，他随口问道：“书好看么？”
“好看！”苏妩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地拿起那本书，靠在他怀里，指给他看，“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书生遇到狐仙的故事呢！不过那个狐仙没我好看，也没我厉害……”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书里的情节，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见”，眼睛亮闪闪的。
顾衡安静地听着，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玫瑰暖香和她身上独有的甜暖气息。他并未仔细去听故事内容，只是享受着她鲜活灵动的语调和她全然依赖地偎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原来红尘滋味，便是有人等候，有人絮叨，有人……如此全心全意地依恋。
“大师，”苏妩忽然停下讲述，抬起头，眼睛眨巴眨巴，带着狡黠的笑意，“你说，我像不像那个迷惑书生的狐仙呀？把你这么清心寡欲的圣僧都给迷惑了~”
她又开始故意撩拨。
若是以前，顾衡定会冷着脸念一句“妄念”或“聒噪”。
但此刻，他只是垂眸看着她笑得像只小狐狸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声音低沉而肯定：
“不像。”
“嗯？”苏妩歪头。
“她惑人，或为报恩，或有所图。”顾衡的目光深沉，望进她眼底，语气带着一种郑重的认真，“而你……”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语，最终缓缓道：“是贫僧心甘情愿，自坠红尘。”
不是迷惑，是甘愿沉沦。
苏妩的心像是被最甜最稠的蜜瞬间填满，涨得发酸，又甜得发颤。她欢喜地呜咽一声，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微凉的颈窝，用力蹭了蹭，声音闷闷地传来：“大师……你真好……”
顾衡感受着颈间传来的温热和痒意，身体微微僵硬，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但那环抱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殿内烛火噼啪，将相拥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缠绵，温馨满溢。
许久，苏妩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摸了摸肚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大师，我好像又有点饿了……”
顾衡：“……”
他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已是深夜。
然而，对着她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所有“时辰已晚”、“不宜进食”的清规戒律似乎都失去了效力。
他沉默片刻，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却带着纵容：“想吃什么？”
苏妩立刻笑逐颜开，得寸进尺地点菜：“想吃甜甜的桂花糕！还有热热的牛乳茶！”
“……等着。”
顾衡轻轻将她放回榻上，起身走向殿门，低声吩咐了守在外面的暗卫一句。
不久，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和香浓的牛乳茶便被送了进来。
苏妩高高兴兴地盘腿坐在榻上，小口小口吃着糕点，喝着热茶，时不时喂到顾衡嘴边一块。顾衡起初摇头拒绝，最终在她不依不饶的坚持下，还是就着她的手，极小口地吃了一块，那甜腻的滋味在他口中化开，似乎……也并不那么难以接受。
吃饱喝足，苏妩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哈欠，再次软软地偎进他怀里，抓着他的一缕墨发在指尖绕啊绕，嘟囔着：“大师……以后每天晚上，你都这样陪着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浓的睡意。
顾衡没有回答，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拉过一旁的薄被盖在她身上。
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地，梳理着她柔顺的长发。
殿外夜色沉沉，风雨欲来。
殿内烛火温暖，一室馨香。
他低头，看着怀中再次沉沉睡去的容颜，那总是捻动佛珠的手，此刻正温柔地环抱着他的整个世界。